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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新生的火焰如同饥渴的巨兽,贪婪地吞噬着添入的硬木枝,发出噼啪作响的欢腾声。明亮而稳定的火光驱散了洞穴深处顽固的阴影,也将一层暖融融的、橘黄色的光晕涂抹在每一张因温暖复苏而稍显松弛的脸上。温度在缓慢而坚定地回升,冻结的血液似乎又开始在僵硬的血管里艰难流淌,带来针刺般的麻痒和一丝生机。
砾母守在火堆旁,如同最忠实的守卫,精确地控制着燃料的添加,确保火焰既不过旺浪费,也不至于衰弱。她的动作依旧带着敬畏,每一次拿起木枝,目光都会不自觉地瞟向角落里那堆不起眼的纸纤维灰烬,以及更远处,那个静静坐回原位、重新裹上兽皮、低头继续打磨骨锥的“怪人”。
是的,“怪人”。这个称谓在砾母心中愈发清晰,却不再仅仅是贬义。混杂了不可思议、警惕、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依赖。
“骨针”少年几乎要趴在火堆边上了,他伸出冻得通红的手,反复在火焰上方翻烤,脸上带着纯粹的、近乎孩童般的满足和好奇。他不时偷眼看向苏棠,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探索的欲望,仿佛想从她那张沾满污渍、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找出更多“古怪”和“神奇”的秘密。
“燧手”也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手臂支撑身体,尽量让自己靠近热源。旺盛的火焰带来的不仅是体表的温暖,更像是一剂强心针,驱散了些许伤病和严寒带来的绝望阴霾。他看向苏棠的眼神,复杂了许多,少了麻木,多了探究,甚至有一丝隐隐的……期待?期待这个“怪人”还能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转机。
但真正让气氛发生微妙变化的,是疤面。
他依旧坐在最内侧的位置,擦拭投矛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刚才那场关乎取暖和存亡的“魔法”从未发生。但苏棠能感觉到,那股曾经如同冰原寒风般、时刻笼罩在她身上的审视压力,悄然发生了变化。
不再那么冰冷,不再那么直接,却更加……沉重。
那是一种无声的、带着重量感的关注。仿佛她的存在,从一块需要评估的“石头”,变成了一件需要小心摆放、既可能有用也可能带来麻烦的“特殊工具”。疤面没有再刻意用目光锁定她,但他沉默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无形的标尺,衡量着她接下来的每一个举动。
这是一种比单纯的警惕或排斥更让苏棠感到压力的状态。她被纳入了某种“内部”的考量范畴,但这种纳入是有条件的、保留的,建立在她刚刚展现的、无法被理解的特殊“能力”之上。这能力是她的护身符,也可能成为她的催命符——如果下一次“失灵”,或者带来意想不到的负面后果。
苏棠对此心知肚明。她没有因为成功点燃火焰而得意忘形,相反,她变得更加谨慎。她知道,巩固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信任”,比获得它更难。
她继续埋头打磨骨锥。石刃匕首与坚硬的骨头摩擦,发出单调的声响。她的动作平稳,没有因为刚才的“壮举”而有丝毫急切或炫耀。她将自己重新缩回那个“安静、无害、专注工作”的壳里。
但她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成功点燃火焰,不仅仅带来了温暖,也带来了几个关键的“信息点”:
第一,她的“知识”(哪怕是被误打误撞应用的)确实能在这个世界产生效果,尽管方式离奇。这证明,两个世界之间的物理法则(至少部分基础法则)是相通的。
第二,群体对她的接纳度在被动提升。她从一个“外来异物”变成了一个“可能拥有特殊能力的成员”。但这种接纳是功能性的、不稳定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资源的极端匮乏和环境的极端恶劣,是这个群体目前面临的最大威胁,甚至超过了外部的猛兽和其他部落。燃料、食物、御寒物资,这些最基本的东西,正在将他们逼向绝境。她的“价值”,必须持续地与解决这些核心问题挂钩。
她需要找到新的切入点。不仅仅是“制造火”,而是帮助“获取”和“保存”。
她一边打磨骨锥,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更加细致地观察洞穴内的一切,尤其是物资的储存和使用方式。
她看到砾母在分配那块雪兔肉时,是如何精确到几乎苛刻地计算每一份大小。她看到疤面检查那捆冻硬的灌木枯枝时,眉头是如何紧锁——数量太少,质量太差。她看到“骨针”在整理干草铺位时,是如何尽量收集每一根散落的草茎。
节俭,已经到了极致。
但仅仅是节俭,无法开源。
她想起了那只误入洞穴的冰原小兽。它靠什么生存?在这种酷寒下,还能活动的动物,必然有独特的生存策略和食物来源。它的出现,是否意味着附近有隐藏的食物链?比如耐寒的苔藓、地衣、某些深埋雪下的植物块茎,或者其他小型啮齿动物?
还有水。他们目前依赖融雪,但在这种低温下,取雪、融雪都需要消耗宝贵的火力和时间。是否有更高效的方法?比如利用地热(如果有的话)?或者收集冰雪凝结的“霜”?
思考这些问题,让她暂时忘却了自身的处境和压力。这是一种属于她原来世界的思维习惯——遇到问题,分析问题,尝试寻找解决方案。尽管在这里,她的“方案”可能同样充满了错位和不确定性。
时间在温暖和相对(极其相对)的安宁中流逝。外面的天色似乎一直没有太大变化,永远是那种压抑的、铁灰色的昏暗,无法判断具体时辰。但根据身体的疲惫感和饥饿感的周期,苏棠猜测大概又过去了一整个白天。
夜晚再次降临。
这一次,洞穴内的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
火焰提供了更好的照明和温暖,鼾声虽然依旧存在(“燧手”的伤痛和药物作用),但在更温暖的包裹和相对放松的精神状态下,似乎不再那么折磨人。更重要的是,一种微弱的、无形的凝聚力,似乎随着那簇共同的、由“怪人”点燃的火焰,悄悄滋生。
砾母在分发晚上那一点点肉干(储备)和融化的雪水时,递给苏棠的那一份,份量似乎和“骨针”持平了,甚至比“燧手”作为伤员得到的还要稍微多一点点(“燧手”因为活动少,需求可能略低)。这是一个无声的、但极其明确的信号:她在食物分配序列里的位置,提升了。
苏棠默默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干硬难以下咽的肉干,珍惜地啜饮着冰冷的雪水。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受宠若惊,只是平静地接受。
疤面依旧吃得很少,喝水也很节省。他吃完后,没有立刻休息,而是走到洞口,侧耳倾听,并透过缝隙仔细观察外面。他的背影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凝重。
“温度还在降。”他转回身,对砾母说了几个音节,声音低沉。
砾母点了点头,脸上忧色更重。她看了看火堆,又看了看所剩无几的燃料。
温暖是暂时的,危机远未解除。
众人各自在加厚了的铺位上躺下,试图在火焰提供的有限温暖中入睡,积蓄体力。
苏棠裹着兽皮,躺在铺了干草的石台上。身下不再那么冰冷刺骨,但寒意依旧从岩石深处丝丝缕缕地透上来。她闭着眼睛,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
火焰的噼啪声。“燧手”时而沉重时而断续的呼吸和鼾声。“骨针”翻身时干草的窸窣声。砾母轻轻拍打孩子后背的细微响动。
还有,洞外。
风声似乎完全停歇了。但那种死寂,比狂风呼啸更让人不安。绝对的低温似乎连空气都冻结了,万籁俱寂。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寂静持续了不知多久,苏棠的睡意渐渐上涌,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
一声极其悠长、穿透力极强的狼嗥,如同冰冷的利刃,猝然划破了死寂的夜幕!
“呜嗷————!”
声音来自不算太远的地方,带着一种饥寒交迫的、孤注一掷的凶戾。
洞穴内,所有“睡着”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猛地睁开了眼睛!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狼嗥接连响起,此起彼伏,从不同的方向传来!不是一只,是一群!而且听声音,它们正在移动,在靠近!
冰原狼!在这样极端低温、食物匮乏的夜晚,它们也被逼到了绝境,变得更加危险和具有攻击性。它们可能闻到了这里活物的气息,也可能仅仅是遵循本能,向着可能存在温暖和食物的地方聚集。
砾母立刻坐起,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燧手”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因为伤势动作迟缓。“骨针”则惊恐地抓起了身边的短木棍。
疤面的动作最快。他已经无声地滑下铺位,抓起了主投矛和那根燃烧着的火把(他一直小心维持着火焰),快步走到洞口缝隙边,向外窥探。
火光透过缝隙,在洞外的雪地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几对幽绿色的、饥渴的亮点,在远处黑暗中隐约闪烁,如同鬼火,并且正在缓慢而坚定地逼近。
狼群,真的来了。
而且,是在他们燃料即将耗尽、伤员未愈、刚刚经历减员和心理冲击的、最糟糕的时刻。
疤面猛地回头,目光如电,扫过洞穴内每一个人。
他的眼神在砾母和孩子身上停留,带着决绝的保护意味;在“燧手”身上短暂停留,评估着他的状态;在“骨针”身上停留,带着命令;最后,落在了苏棠身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里没有了白天的复杂和审视,只剩下最纯粹的、属于领袖在危机时刻的指令和期望。
他指了指苏棠,又指了指火堆,最后指向洞口,做了一个极其有力而明确的“加强、维持、威慑”的手势。
意思是:火,交给你。必须保持旺盛,必须让狼群看到、畏惧,这是我们现在除了武器之外,最重要的防御!
信任的重量,在此刻,化作了沉甸甸的责任和不容失败的压力,轰然压在了苏棠的肩头。
洞外,狼嗥声声逼近,幽绿的光点越来越清晰。
洞内,火焰跳动,映照着几张紧张而决绝的面孔。
苏棠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看着那堆火,看着疤面手中那根作为最后依仗的火把。
她知道,自己刚刚获得的、那点脆弱的“特殊”信任,将在接下来与狼群的对峙中,迎来第一次真正严酷的考验。
而成败,可能关乎所有人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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