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我荒芜半生

　　周一的校园褪去了艺术节的喧嚣，却因一则轻飘飘的处分通报多了几分异样的沉寂。公告栏前围满了驻足的同学，目光紧锁着那张针对东依雪的通报——通篇只提“艺术节期间存在物品管理不当问题”，仅给予“警告处分，取消本学期评优资格”的轻微处罚，对她策划的猪血羞辱、伤人栽赃等恶行绝口不提。寥寥数语，却引来了此起彼伏的议论。有人被她平日的小白花形象蒙蔽，真心实意地惋惜：“肯定是被人连累了，东依雪看着不像会做坏事的人”；更有她刻意拉拢的朋友在旁帮腔，哭诉她“这段时间受了好多委屈”，反倒让她博得了不少不明真相的同学的同情。只有少数知晓内情的人，在一旁冷笑鄙夷：“这就是有权有钱的好处！做了那么多龌龊事，居然就这么轻拿轻放了！”

　　李司怀路过公告栏时，恰好撞见东依雪从人群中走出。她早已没了昨日的阴沉，反倒眼眶微红，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走起路来都透着一股弱不禁风的模样，引得身旁几个男生主动上前安慰。路过李司怀身边时，她脚步微顿，人前那副委屈模样瞬间敛去，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了李司怀一眼，薄唇轻启，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淬出一句：“走着瞧，这事没完。”话音刚落，她便立刻换上柔弱神情，转头对安慰她的人轻声道谢，演技浑然天成。
　　“别理她，疯狗乱咬人！”程天恒从后面快步追上来，下意识地挡在李司怀身前，对着东依雪的背影啐了一口，转而又满脸关切地问道，“对了，倪珂瑜的脚怎么样了？昨天周歌洵送他去医务室后，没什么大碍吧？”
　　“医生说没伤到骨头，但至少要休养一周，暂时不能做剧烈运动。”李司怀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走廊尽头——往常这个时候，阿橙总会穿着标志性的黑色外套，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守在东依雪教室附近。可今天，那里空空如也，连一点他的踪迹都没有。她心里隐隐泛起一丝不安，想起艺术节当天阿橙一闪而过的身影，还有程天恒收到的匿名线索，一个念头在心底浮现：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两人刚走到教室门口，就看见周歌洵正扶着倪珂瑜往里走。倪珂瑜的脚踝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走路一瘸一拐，每一步都透着吃力；周歌洵则半扶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还稳稳拎着倪珂瑜的书包，动作自然又细致，生怕碰疼了他。教室里瞬间响起几声低低的哄笑，程天恒更是夸张地吹了声口哨：“可以啊周歌洵，这待遇，比亲哥还亲！我算彻底信了，东依雪没瞎吃醋，你俩这友情确实不一般！”
　　倪珂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猛地挣开周歌洵的手，嘴硬道：“谁要他扶了，我自己能走！”话虽这么说，却因用力过猛，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周歌洵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扶住他，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稳妥。
　　周歌洵没理会周围的调侃，只是淡淡地扫了程天恒一眼，那眼神里的清冷让程天恒立刻收了声，讪讪地闭了嘴。他转头看向倪珂瑜，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医生说了，必须好好休养，别逞强。”说完，便小心翼翼地扶着倪珂瑜慢慢走到座位上，还细心地帮他调整好椅子高度，确保他坐得舒服，又把书包放在桌肚里伸手可及的地方。
　　倪珂瑜别过脸，不敢与周歌洵对视，耳尖却悄悄泛红。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同学的目光，有调侃，有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可心里却没有丝毫反感，反而隐隐有些窃喜。他比谁都清楚，周歌洵的照顾从来都不只是“友情”那么简单，就像他对周歌洵的心思，早已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藏着连自己都不敢轻易点破的深情。
　　一上午的课程过得格外平静，可这份平静下，却藏着汹涌的暗流。东依雪整节课都趴在桌子上，脸颊埋在臂弯里，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阴鸷地盯着倪珂瑜和周歌洵的方向，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不知道在谋划着什么恶毒的勾当。
　　午休时，李司怀本想去食堂打饭，可一想起东依雪临走时那阴狠的眼神，心里就闷得发慌，便转身往天台走去，想透透气。刚走到天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东依雪，还有被勒令退学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张倩。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躲在门后，屏住了呼吸。

　　“东姐，您别气坏了身子，不就是个艺术节吗？这点小事犯不着您动怒，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慢慢收拾他们！”张倩缩着脖子，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谄媚。她能看出东依雪此刻的情绪已经濒临爆发，连大气都不敢喘，毕竟自己能暂时留在学校，全靠东依雪的安排。
　　“收拾？怎么收拾？”东依雪猛地抬起头，精致的脸上满是扭曲的怨毒，眼底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猩红。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我最恨的从来都不是李司怀！是倪珂瑜那个贱人！他凭什么霸占周歌洵？！你们都以为我针对他，是因为嫉妒李司怀？真是可笑！太可笑了！”

　　张倩被她这副模样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后退半步，咽了口唾沫，小声试探着问：“东姐，难……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当然有！”东依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大小姐被冒犯后的尖锐，可话音刚落，又像是怕被外人听见，猛地压低了音量，只剩咬牙切齿的不甘，“我堂堂东家大小姐，放下身段追了他三年！送他的礼物堆成山，他生病我亲自上门拜访，一去就让我吃闭门羹，他参加比赛我全程在场都在为他加油拉票……可他呢？连正眼都没看过我一次！”说到这里，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语气里的狠戾几乎要溢出来，“可他对倪珂瑜呢？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连一杯水都要亲自递到手上！那种温柔，我求都求不来！后来我才知道，他根本就不喜欢女生！他是个同性恋！他心里装的从来都是倪珂瑜那个贱人！”
　　“什……什么？”张倩彻底惊呆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声音都在发颤，“周……周哥他居然是……而且还喜欢倪珂瑜？东姐，您……您这三年岂不是……”她话没说完，却已经清楚，这份付出对骄傲的东依雪来说，是多大的羞辱与打击。
　　“岂不是什么？岂不是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蒙在鼓里，还掏心掏肺地付出？”东依雪猛地打断她，眼泪终于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被她逼了回去。“我怎么发现的？上周我特意绕去他常去的画室，想送他限量版的颜料讨他欢心，结果亲眼看见他主动！主动吻了倪珂瑜的嘴角！”说到“主动”二字时，她的声音都在发抖，“倪珂瑜笑的时候，他眼底的温柔都快溢出来了，那是我追了他三年都没见过的模样！”

　　“我们两家早就有口头婚约！我爸妈和他爸妈都默认了我们的将来，我一直以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东依雪的声音更显尖锐，满是被背叛的怨毒，“结果他倒好，背着所有人和倪珂瑜搞到一起！我东依雪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可我偏偏栽在了周歌洵身上，还栽得这么难看！他不仅不喜欢我，甚至连喜欢的人都不是女生！这对我来说，是多大的侮辱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满是狠戾，“我就是要让倪珂瑜身败名裂，让他彻底从周歌洵身边消失！我得不到的，他也别想安稳拥有！”
　　躲在门后的李司怀，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东依雪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周歌洵是同性恋，他喜欢的是倪珂瑜……原来如此，原来他对倪珂瑜的所有细致照顾、所有反常的紧张，都不是什么“友情不一般”，而是藏着这样深沉又隐秘的爱意。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李司怀完全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法将“喜欢男生”和那个清冷疏离、自带光芒的周歌洵联系到一起。两辈子的执念，这辈子好不容易放平心态，把这份深埋心底的喜欢慢慢转化成安稳的友情，却突然得知这样的真相。一时间，她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手脚都有些发僵，连呼吸都乱了节奏。她死死贴着冰冷的门板，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脑子里全是东依雪的话，乱成一团麻。

　　直到东依雪和张倩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口，李司怀才缓缓松了口气，踉跄着走出门口。她没哭，只是站在天台边缘，眼神空洞地望着楼下，满心都是惊讶、茫然与难以言说的失落。原来自己两辈子的心意，从根源上就偏了方向，像一场荒诞的独角戏。
　　她失魂落魄地走下天台，往食堂方向走去，与此同时，东依雪正躲在食堂最偏僻的角落，和一个陌生男子通电话。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语气里的狠戾：“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这周之内，必须给我教训一下倪珂瑜和李司怀！尤其是倪珂瑜，最好让他彻底站不起来，永远没法再靠近周歌洵！”

　　“东小姐放心，我们办事，绝对干净利落。”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声音。
　　“钱不是问题，只要事情办得漂亮，别让人查到我头上，要多少给多少！”东依雪咬牙切齿地说。挂掉电话，她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阿橙这个废物靠不住，还敢背叛她，就让他好好躺着养伤去吧！她有的是办法对付李司怀和倪珂瑜，尤其是倪珂瑜，敢和周歌洵走得那么近，她一定要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让他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
　　下午放学时，周歌洵依旧小心翼翼地扶着倪珂瑜慢慢走出教学楼。程天恒跟在旁边说说笑笑，试图活跃气氛；李司怀却远远地落在后面，脸上没了往日的神采，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她看着周歌洵小心翼翼扶着倪珂瑜的样子，看着两人之间自然又亲昵的互动，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隐隐作痛。原来那些她曾误以为是“友情”的细节，全都是藏不住的爱意，而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

　　四人同行，程天恒和倪珂瑜偶尔说笑，周歌洵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倪珂瑜身上，只有李司怀，被隔绝在这份美好之外，丝毫没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不远处的巷口阴影里，四个穿着黑色衣服的混混正死死盯着他们，眼神不善，手里还藏着铁棍，正是东依雪花重金找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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