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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那晚之后,林呦呦过了两天如履薄冰的日子。
秦知意塞给她的那张名片,被她妥帖地放在了钱包夹层里,像一块烙铁,时不时就烫她一下。
她上网查了李慕,金牌制片人,履历金光闪闪,他手下出来的项目,几乎部部是爆款。
《囚鸟》这个项目更是保密级别极高,网上只有零星的备案信息。
这是一个普通小演员连门槛都摸不到的世界。
而她,因为一句“秦太太”,就拿到了入场券。
这感觉,很微妙。
像踩在云端,不踏实,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更让她不安的是秦知意的态度。
晚宴那晚的提点,回家路上的鼓励,都像是昙花一现。
秦知意又变回了那个冰冷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秦影后。
她早出晚归,两人一天都说不上三句话。
林呦呦几次想问问关于《囚鸟》试镜的事,话到嘴边,看着秦知意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又都咽了回去。
问什么呢?
问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问我该怎么准备才能不辜负你的安排?
她问不出口。
她们之间,还隔着一份冰冷的协议,隔着“不主动接触,不干涉私事”的条款。
这天晚上,林呦呦洗完澡出来,看见秦知意罕见地没有在书房,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穿着真丝睡袍,长发随意披散,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暗不定。
听见动静,秦知意抬了下眼皮,目光在她还滴着水的发梢上停了一瞬。
“过来。”
声音不大,却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
林呦呦的心跳漏了一拍,乖乖走过去,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坐姿拘谨。
秦知意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平板滑了一下,转向她。
那是一个剧本的电子版大纲。
封面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赤月王朝》。
林呦呦的呼吸一滞。
《赤月王朝》她听说过,业内传了很久的S级顶配制作,导演是拿过国际大奖的王导,投资号称五个亿,班底全是电影咖。
这种项目,别说女三号,就是一个有名字的龙套,都能让二三线小花们争破头。
秦知意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翻到人物小传那一页。
“女三号,苏倾,皇帝的宠妃,反派阵营的核心人物。”
秦知意的声音平铺直叙,像在念一段无关紧要的新闻。
“表面温婉恭顺,实则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幼时家族蒙冤,被送入宫中,一生都为复仇而活,最后死在男主角剑下,是个悲剧性人物。”
林呦呦的眼睛,死死盯着“反派妖妃”那几个字。
演一个反派。
还是一个这么复杂的反派。
这对任何一个新人演员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也是天大的机遇。
演好了,一步登天。
演砸了,万劫不复。
“三天后试镜。”秦知意关掉平板,把它随手扔在旁边,语气依旧平淡,“李慕那边推荐的,他也是这个项目的制片人之一。他点名让你去试试。”
又是李慕。
又是“让你去试试”。
林呦呦感觉自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往前走。
从《囚鸟》到《赤月王朝》,从女记者到妖妃。
秦知意在为她铺路。
铺一条金光大道。
可这条路,太华丽了,华丽得让她心慌。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丝痛感,让她保持清醒。
“秦老师……”她艰涩地开口,“这个角色,我……我不行的。”
她不是科班出身,没有背景,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
这样一个S级项目里的重要反派,怎么会轮到她?
她心里清楚,李慕点名,点的是“秦知意太太”这个名,而不是“林呦呦”这个名。
空气安静下来。
秦知意没看她,只是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杯子是玻璃的,她的手指修长,握着杯壁,骨节分明。
“你觉得你不行?”
秦知意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林呦呦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这不是谦虚,是事实。
她不想顶着秦知意的光环,去一个自己根本不配待的地方,被人指指点点。
她宁愿从龙套一步步爬起,也不想当一个名不副实的“资源咖”。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不行?”秦知意又问。
林呦呦愣住了。
她没想到秦知意会这么问。
“我……我没有经验,演技也不够……”
“李慕在圈里二十年,看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秦知意打断她,“他说你行,你就是行。”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林呦呦作风。
林呦呦彻底懵了。
她以为秦知意会说“有我你怕什么”,或者“我给你安排好了”。
可秦知意却把李慕抬了出来,把这个机会的合理性,归结于一个金牌制片人的“专业眼光”。
仿佛在告诉她,你不是靠我,你是靠你自己在那场晚宴上的表现,赢得了李慕的青睐。
这番话,巧妙地维护了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林呦呦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胀。
她看着秦知意,对方的侧脸在灯光下线条清冷,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可是,妖妃这样的角色,和我本人形象差太远了……”林呦呦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形象?”秦知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演员要是只能演自己,那还叫什么演员。”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到林呦呦脸上。
那目光,深不见底。
“你那天在李慕面前,分析‘梁鸽’的时候,那股劲儿呢?”
“你说,梁鸽的勇敢是建立在天真之上。那这个苏倾,她的狠毒,又是建立在什么之上?”
秦知意的问题,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林呦呦脑子里的一扇门。
对啊。
苏倾,这个角色,她为什么狠毒?
因为家族蒙冤,因为血海深仇。
她的狠,是表象,根源是绝望和仇恨。
就像梁鸽的勇敢,根源是天真。
林呦呦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秦知意在点拨她。
用一种不动声色的,甚至有些严厉的方式,在给她上表演课。
“机会我给你了。”秦知意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三天时间,够你把人物小传翻来覆去琢磨透了。”
“去,还是不去,你自己决定。”
“别忘了,你签那份协议,是为了什么。”
最后一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林呦呦瞬间清醒。
对,钱。
她是为了母亲的医药费,才把自己“卖”给了秦知意。
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谈自尊,谈配不配?
秦知意给她机会,她就得接着。
用尽全力,抓住它,然后爬上去。
这才是她现在唯一该做的事。
“我去。”
林呦呦抬起头,眼神里的迷茫和退缩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破釜沉舟的坚定。
秦知意看着她,眸色深沉,没有说话,转身回了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林呦呦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
她感觉自己像是刚打完一场仗,浑身虚脱。
茶几上,秦知意的平板还亮着。
林呦呦鬼使神差地拿了过来。
她发现,秦知意刚才给她看的,并不是完整的剧本,只是几页人物小传和故事大纲。
但在苏倾的人物小传旁边,有一段用红色字体标注的笔记。
【注:苏倾的“妖”,不在媚,在“妖异”。她所有对皇帝的媚态,都是演给仇人看的戏。眼神要有刀,笑容要有毒。但内心深处,她依旧是那个家破人亡的孤女。在无人处,她的眼神,应该是空的。】
这段批注,字字珠玑。
一瞬间就点透了这个角色的灵魂。
林呦呦的心脏,猛地揪紧。
这字迹,和那天《囚鸟》剧本上的批注,一模一样。
所以,秦知意根本不是临时起意。
她早就研究过这个角色,甚至,早就想好了要把这个角色给她。
什么李慕点名,什么让你试试……
全是借口。
这个机会,就是秦知意硬塞给她的。
是她不动声色,精心策划的又一次“恩赐”。
林呦呦握着平板,手指微微发抖。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动,还是该觉得屈辱。
这个高高在上的影后,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她,提携着她,却又始终保持着距离,不让她看透一丝一毫的真实想法。
像在养一只金丝雀。
为它打造最华美的笼子,喂它最精细的食料,教它最动听的鸣叫。
却唯独不给它打开笼门的机会。
林呦呦的胸口一阵发闷。
良久,她关掉平板,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笑了。
笑得有些苍凉,又有些说不出的决绝。
金丝雀?
那就当一只最会唱歌的金丝雀好了。
唱到所有人都为她喝彩,唱到有一天,她能靠自己的力量,啄开这个黄金牢笼。
接下来的三天,林呦呦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她把那几页人物小传打印出来,贴满了整个墙壁。
她一遍遍地读,一遍遍地分析。
苏倾的童年,她的仇恨,她的隐忍,她的爆发。
她不吃饭,不睡觉,整个人都魔怔了。
她对着镜子,练习“带刀的眼神”,“有毒的笑容”。
她尝试模仿秦知意批注里写的那种“空”。
可是太难了。
她的眼睛太清澈,像小鹿,怎么都演不出那种家破人亡后的死寂。
第二天晚上,她几乎要崩溃了。
房门被敲响。
林呦呦没理。
门外的人也没再敲,直接用钥匙打开了门。
是秦知意。
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粥和几样小菜。
看到林呦呦满墙的纸,和她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秦知意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练习。”林呦呦的声音沙哑。
“这就是你的练习?”秦知意把托盘重重放在桌上,“把自己饿死,然后去试镜一个妖妃?”
林呦呦没说话,只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过来。”秦知意命令道。
林呦呦不动。
秦知意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到桌边,按在椅子上。
“把粥喝了。”
林呦呦看着那碗粥,忽然就红了眼眶。
“我演不好,”她带着哭腔说,“我演不出那种感觉,我的眼神不对,我不行的……”
秦知意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忽然伸出手,捏住了林呦呦的下巴。
她的指尖冰凉。
林呦呦被迫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
秦知意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平日的清冷,也不是偶尔的温柔。
那是一种……林呦呦从未见过的,彻骨的冰寒和死寂。
像万年不化的雪山,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你看着我。”秦知意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你现在,不是林呦呦,你是苏倾。”
“你的父母,你的兄长,你全家上下三百口人,一夜之间,全都被杀了。只有你,被送进了仇人的皇宫。”
“你每天对着杀父仇人巧笑倩兮,曲意逢迎。你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件衣,都沾着你家人的血。”
“你告诉我,你现在,应该是什么眼神?”
林呦呦呆住了。
她看着秦知意的眼睛,感觉自己被那片死寂吞噬。
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恨意,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好像真的成了那个孤女苏倾。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不是委屈的泪,是绝望的,浸满血与火的泪。
秦知意松开手,退后一步,静静地看着她。
“记住了吗?”
“这就是苏倾在无人之处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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