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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裂隙
协议生效第四十七天,林娜盯着屏幕上那条平滑了四十六天的曲线,突然站了起来。
幅度很小,3.2毫米。在别处连仪器误差都算不上。但这里是孤城保留区——协议签署后,这里的地层应力应该像冻结的湖面般平整。可此刻屏幕上,一条尖锐的波形正规律地穿刺,每七十七秒一次,精确得像秒针。
“陈工!”林娜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劈了,“熔炉废墟……那条被你炸掉的裂隙……它在呼吸。”
陈渊冲进监测室时,防护服拉链只拉到一半。屏幕上,波形还在跳,每跳一次,吴帆的脸色就白一分。他已经把声波数据导入频谱分析仪,滤掉所有背景噪声后,剩下一串极微弱的脉冲。
“数字签名。”吴帆把屏幕转向她,“陈衡山_03。你父亲在叫我们下去。”
郑浩的电话在三十秒后接通。“准备炸药。”陈渊说。不是请示,是通知。
老赵蹲在裂隙边缘,烟头在黑暗里明明灭灭。“你爹留的东西,”他说,“总得有人取。”
竖井垂直向下,一百五十米。当年爆破的碎石还堵在原处,但信标指向了另一条路——一条藏在岩缝里的维修管道,刚够一人爬行。管壁干净得反常,连灰尘都是新的,像刚被什么东西仔细打扫过。
管道尽头豁然开朗。
地下湖在黑暗中铺开,水面三百米宽,泛着幽蓝色的冷光。那光不是反射,是从水里透出来的,每寸水体都在自发发光。湖心立着一座塔,二十米高,通体透明,结构复杂得像把十万条DNA螺旋拧在一起,再放大一万倍。
吴帆的扫描仪刚启动就黑了屏。“生物存储器……”他盯着重启画面喃喃,“不是电子存储,是分子编码……整座塔是一个文明基因组。”
塔的核心位置,检测仪捕捉到一个意识波形。单一,平稳,像深海里的鲸在休眠。
陈渊试了所有接口,塔毫无反应。最后她无意间把手掌贴上晶体表面——湖水骤然亮起,塔身浮现出流动的光纹,像血管忽然通了血。一个声音响起来,音色像她父亲,却又苍老得像穿越了时间:“身份确认:陈渊。血缘密钥匹配。最后工程‘方舟’启动自检。”
录音在塔内回荡,不是播放,是某种意识的直接投射。陈衡山的声音疲惫而清晰,每个字都像耗尽了最后的力气:
“小渊,如果你找到这里,说明文明已经走到了必须选择的岔路口。要么误入歧途再难回头,要么……终于学会了敬畏。”
真相如塔身的晶体结构般层层展开:
“方舟”不是逃亡工具,是文明的活检样本库。1972年那个冬天,陈衡山瞒着所有人封存的,不只是星港计划的技术档案,还有每个参与者的思维特征、知识核心、人格碎片——王牧野的狂想,01的冷酷,苏见微的执着。不是完整的意识,是“种子”。
他与01的终极分歧就在于此:01主张将完整意识放逐荒野,陈衡山认为那仍是另一种残忍。他选了第三条路——保存文明的“基因”而非“个体”,等待一个足够成熟、能理解这份遗产而非滥用它的后来者。“方舟”是考验,也是遗嘱。
苏见微是第一守墓人。她自愿进入“摇篮”,是为了从内部守护其他意识,并确保“方舟”的坐标——通过她计算的地质结构编码——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由她认可的人触发。她的“回家”既是安息,也是任务完成后的归位。她哼的歌是密钥,她算的星图是路标。
录音最后,陈衡山的声音开始颤抖:“你有权重启火种,或者让它永远沉睡。但记住——你手中选择的重量,就是整个文明的重量。”
塔身的幽光开始明灭,像在等待心跳的指令。
消息泄露的速度比塌方还快。
赵立成带着装甲部队封锁了竖井入口,声称“发现终极战略资产”。刘院士在加密频道里的声音嘶哑不堪:“那是遗产!不是武器!”国际特使团的专机接连降落,要求“共享管理权”的声明一份接一份。
三方的反应截然不同:
控制派将“方舟”视为“可武器化的知识库”,主张立即物理接管,反向解析全部技术。
共存派则被陈衡山的远见震撼,主张由陈渊主导,与“方舟”意识进行最谨慎的对话。
陈渊握着父亲那块铭牌,金属边缘硌着掌心。她想起老赵的话:“别站在神那边。”重启或关闭——这两个选项本身,就是神的权柄。
团队内部也出现了裂痕。郑浩说:“关闭它,我们能活下去。”林娜摇头:“重启它,文明或许能进化。”吴帆盯着塔身的分子结构图,喃喃自语:“它本身就在进化……根本不需要我们同意。”
陈渊没有选。
她没有关闭“方舟”,也没有重启它。她坐在湖边,把父亲的计算尺和苏见微的磁带并排放在膝上,听了整整一夜。风声、歌声、地质锤敲击岩石的叮当声,在地下空间里混成奇特的合唱。
天亮时,她做出了决定。
她将“方舟”的初步数据——不涉及核心激活机制的部分——提交给即将召开的全球伦理与未来会议。并宣布:在人类达成最低限度的共识之前,塔将保持静默。
走出竖井时,赵立成的枪口几乎顶到她额头。
“你现在抢到的,”陈渊看着他说,“只是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想让它开花,得等春天。”
“春天?”赵立成冷笑,“是你说了算,还是委员会说了算?”
“都不是。”陈渊回头看向湖面。塔身的幽光正与孤城废墟的“心跳”、数据交换站的指示灯,形成微妙的三重奏。“是它说了算。”
她走出废墟,夕阳把她的影子在沙地上拉得很长。远处,保留区边缘的帐篷区里,那位用合成器谱曲的老人,奏出了一段新的旋律。
悠远,复杂,仿佛在试图理解——地心深处那座塔,下一次心跳会何时到来,又会将历史带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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