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废土修天柱

　　天剑别院位于望仙城最高处，隐于终年不散的云海之中。

　　引路的弟子驾驭着一叶扁舟般的飞行法器，载着沈青璃五人穿透云雾。眼前豁然开朗时，一座巍峨而不失雅致的府邸出现在悬浮的山崖之上。府邸以青玉和白石为主，建筑线条硬朗如剑锋，檐角飞翘，仿佛随时要破空而去。院中遍植青松翠竹，间或有寒潭点缀，潭边立着形态各异的试剑石，剑气残留的痕迹隐约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比城中更为精纯凝练的灵气，以及一股无处不在的、淡淡的锋锐剑意。

　　这里不像居住的府邸，更像一座巨大的、活着的剑修道场。

　　林凤眠在一处临崖的敞轩中设宴。轩外云海翻腾，月光如洗，洒在光洁如玉的地面上。轩内陈设简朴，仅一席、一琴、一香炉而已。他已换了一身更为随意的月白常服，长发以木簪束起，正亲手烹茶，动作行云流水，自有一股出尘之气。见五人到来，他起身相迎，态度温和，并无倨傲。

　　“林师兄。”沈青璃等人依礼相见。

　　“诸位请坐。”林凤眠目光在五人身上扫过，尤其在云寂身上顿了顿，笑意更深，“白日试剑台之风采，令人难忘。冒昧相邀，还望勿怪。”

　　“林师兄客气了。”沈青璃落座，心中警惕并未放松。阿古有些局促地挨着了尘坐下，墨璇则好奇地打量着敞轩梁柱上隐约的阵法纹路。云寂依旧沉默，只是静静坐在沈青璃身侧，目光偶尔掠过轩外云海，或停留在林凤眠腰间那柄古朴长剑上。

　　茶香袅袅，林凤眠并未急于切入正题，反而聊起了东洲风物、修仙界的趣闻轶事，言辞风趣，见识广博，很快缓解了略显拘谨的气氛。他甚至对阿古的妖族血脉、墨璇的机关术、了尘的佛法都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兴趣与赞赏，让人如沐春风。

　　然而，沈青璃深知，这只是铺垫。

　　果然，茶过三巡，林凤眠话锋微转，语气依旧温和，内容却渐入核心：“东洲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想必诸位在来的路上，也听闻或遭遇过一些异常之事。”

　　沈青璃心中一动，与同伴交换眼色，点头道：“确有所闻，各地灵脉似有不稳，天灾异变频发。”

　　“不止是天灾。”林凤眠放下茶盏，神色微凝，“近几十年来，一些偏远的修仙家族、小门派，甚至散修聚集地，时有整批人马性情大变、离奇失踪或互相残杀的事件。现场往往残留着一种难以驱散的阴冷、混乱气息，与寻常魔功或妖气迥异。”

　　他顿了顿，看向沈青璃：“沈姑娘白日那中正平和的灵力，似乎对这种气息颇有克制之效？还有了尘大师的佛法金光。”

　　沈青璃坦然道：“晚辈灵力确对阴秽之物有些感应与净化之能，但也有限。”她并未透露守阵人的根本。

　　林凤眠颔首，并不深究，又道：“四大宗门对此并非毫无察觉。经多年查探，我们怀疑，此异象背后，可能与上古时期某些被封印的‘混沌裂隙’或‘禁忌存在’的松动有关。这些存在无形无质，却能侵蚀灵脉，扭曲心志，其力量属性……与寻常五行灵气截然不同，更加接近‘虚无’与‘混乱’。”

　　混沌侵蚀！这与沈青璃传承所知不谋而合！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波澜起伏。看来四大宗门并非一无所知。

　　“青云剑宗秉持正道，对此事责无旁贷。”林凤眠继续道，“宗门内已设立‘巡天阁’，专司调查此类异象，并寻找克制之法。只是……此类力量诡谲难防，又常与人心欲望纠缠，处理起来颇为棘手，也需要……特殊的人才。”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云寂和沈青璃身上，终于揭开了此次夜宴的真正目的：“云道友剑意通玄，已近乎道。沈姑娘灵力特殊，潜力非凡。阿古小友血脉不凡，心性质朴。墨璇道友机关之术别出心裁。了尘大师佛法精纯，心怀慈悲。诸位皆非池中之物。林某不才，代表青云剑宗巡天阁，诚挚邀请五位加入。巡天阁独立于内外门，权限颇高，资源倾斜，专司应对此类非常之事，正可发挥诸位所长。”

　　加入青云剑宗巡天阁？

　　这个提议的分量，远超寻常的外门甚至内门弟子资格。意味着正式进入东洲顶级势力的核心事务圈，获得庇护、资源、情报，还能名正言顺地调查混沌侵蚀与神器线索。

　　沈青璃心跳加速。这无疑是一条捷径。但她同样清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加入宗门，意味着束缚，意味着卷入更复杂的派系斗争，也意味着他们的秘密将暴露在更高层面的目光下。

　　她看向同伴。阿古一脸懵懂，显然没太听懂，但听到“资源倾斜”眼睛亮了亮。墨璇推了推眼镜，似乎在计算利弊。了尘面色平静，低诵佛号。云寂……云寂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当林凤眠提到“混沌裂隙”、“禁忌存在”时，他冰封的眼底，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荡开，仿佛触及了记忆深处的某个碎片。

　　“兹事体大，林师兄厚爱，我等感激不尽。”沈青璃斟酌词句，“只是我等散漫惯了，且各有私事需了，可否容我等商议几日，再行答复？”

　　“自然。”林凤眠微笑，并无逼迫之意，“巡天阁求贤若渴，却也尊重个人选择。诸位可慢慢考虑。此外，”他话锋又是一转，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此乃近日巡天阁收到的一则急报。西南‘熔火丘陵’边缘，有村落遭不明火毒侵袭，生灵涂炭，当地小家族束手无策，疑似异常地火喷发，却又夹杂阴邪之气。焚天谷已派人前往，但我青云剑宗亦有关注。若诸位暂无定所，或可前往一探，既是历练，亦可亲眼看看这东洲暗面。此为任务玉简，内有详情与地图，无论诸位最终是否加入巡天阁，此事若有所获，宗门必有酬谢。”

　　熔火丘陵？火毒？阴邪之气？沈青璃心中警铃微作。这听起来，绝非寻常地火灾害。她识海中的方位图，似乎也有微弱的感应指向西南方向。

　　她接过玉简，神识一扫，果然记载了详细地点和异常描述。“多谢林师兄告知，我等会慎重考虑。”

　　林凤眠点头，不再谈正事，重又聊起风月剑道。他于剑道见解精深，偶尔提及几句，连沉默的云寂也会抬眸倾听，甚至罕见地回应一两句简短的见解，每每让林凤眠眼中异彩连连，引为知己。

　　宴席将散时，林凤眠亲自送他们至别院门口。临别前，他忽然对云寂道：“云道友之剑，纯净高远，不似人间之剑。林某冒昧，敢问道友可曾听闻过‘天剑宫’？”

　　“天剑宫？”云寂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茫然，旋即被更深的困惑取代。他缓缓摇头：“不知。”

　　林凤眠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多言，只道：“若有朝一日道友忆起什么，或剑道有疑，随时可来寻我。”言辞间，竟有几分平等论交的意味。

　　离开天剑别院，乘飞行法器下降时，五人都有些沉默，各怀心事。

　　夜风微凉，吹动沈青璃的发丝。她侧头看向身旁的云寂。月光下，他侧脸的线条清冷如刻，长睫微垂，掩去了眼底那万年冰封下的波澜。自相识以来，他一直是这样，强大、沉默、神秘，仿佛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却又一次次在她需要时，展现出匪夷所思的力量和……难以言喻的可靠。

　　白日试剑台上他那惊世一剑（或者说一指）的风采，此刻仍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不仅仅是对力量的震撼，更是一种……直击心灵的无垢与纯粹。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担心过云寂会离开，会背叛。这种毫无道理的信任，是从何时开始的？

　　或许，在落月潭底，他挡在她身前的那一刻；或许，更早，在苍岚宗后山，他握住她的手，说“好”的时候……

　　一丝微不可察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情愫，如同悄然探头的嫩芽，在她心间萌动。她想更了解他，想驱散他眼中的迷雾，想……站在他身边，不仅仅是队友。

　　“沈姑娘，我们……要去那个熔火丘陵吗？”阿古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青璃定了定神，将那份朦胧的情愫暂且压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回去商议。”她沉声道。

　　回到客栈，却发现房间内已有人等候——并非客栈的人，而是两名陌生修士。一人身着赤红劲装，眉宇间带着火焰纹饰，气息灼热逼人；另一人穿着深紫短打，周身有细小的电弧若隐若现，眼神锐利。

　　见到沈青璃五人，那红衣修士率先抱拳，笑容爽朗：“可是今日试剑台大放异彩的几位道友？在下焚天谷外门执事，祝融烈。这位是风雷山庄的雷震兄弟。我等奉师门之命，特来拜会。”

　　风雷山庄的人也来了？沈青璃心中一凛。看来他们这支小队的表现，确实引起了多方关注。

　　祝融烈快人快语：“几位道友本领非凡，尤其是这位云道友和沈姑娘，令人叹为观止。我焚天谷最爱结交天下豪杰，几位若对火系功法、炼器之道感兴趣，或想去‘熔火丘陵’历练，我焚天谷愿提供便利与资源，可比青云剑宗那些冷冰冰的剑修痛快多了！”

　　雷震声音低沉，带着隐隐雷鸣：“风雷山庄广纳贤才，不问出身。几位若有意驾驭风雷之力，探寻天地之威，山庄大门随时敞开。”

　　又是招揽！而且直接点明了“熔火丘陵”！

　　沈青璃忽然明白林凤眠为何如此爽快给出任务玉简了。这既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提醒——东洲的水，比他们想象的更深，各方势力早已将目光投向了这些“异常之地”，也盯上了他们这些突然冒出来的“特殊人才”。

　　她客气而坚决地婉拒了两方的即刻招揽，表示需要时间考虑。

　　送走两人后，房间内气氛更加凝重。

　　“看来，我们想低调也不行了。”墨璇推了推眼镜，“已经成了香饽饽，或者……靶子。”

　　“熔火丘陵之事，恐怕不简单。”了尘缓缓道，“三方势力皆有关注，或许那里真有大事发生。”

　　阿古挠头：“那咱们去不去？听起来很危险，但林师兄说可能有酬谢……”

　　沈青璃看向云寂：“你觉得呢？”

　　云寂的目光落在窗外西南方向的夜空，那里星辰似乎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赤色。他沉默片刻，道：“火中有异。似曾……相识。”

　　又似曾相识？沈青璃心中一动。云寂的记忆碎片，似乎与东洲各地异常紧密相关。这或许是他找回记忆的关键。

　　“既然如此，”沈青璃握紧手中的任务玉简，眼中闪过决断，“我们去熔火丘陵！一则查探异常，或许与我们要寻之物有关；二则暂避风头，跳出这望仙城的漩涡；三则……”她看了一眼云寂，“或许能找到对你记忆有用的线索。”

　　她顿了顿，声音放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我们不去任何一方势力。我们以散修的身份，独立调查。这样，进退自如。”

　　以散修身份，独立面对可能涉及混沌侵蚀的险地？这无疑是最危险、最艰难的选择，却也是最能保持自主的选择。

　　阿古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我听沈姑娘的！”
　　墨璇眼中闪过计算的光芒：“独立行动数据收集更全面，我同意。”
　　了尘合十：“贫僧随行，或可略尽绵力。”
　　云寂看着沈青璃，冰封的眼底似乎映入了她眼中跳跃的光芒，他微微颔首。

　　“好！”沈青璃心中一定，那股因各方招揽而生的微乱心绪平复下来。前路虽险，但同伴在侧，目标清晰，便无所畏惧。

　　只是……她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云寂。此次西南之行，火海茫茫，危机四伏。她心中那株刚刚萌芽的情愫，能否在烈焰与阴谋中生长？还是说，未知的分离与考验，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望仙城的灯火在身后渐远，西南天际的赤色，却仿佛越来越浓。

　　新的征程，指向烈焰与雷鸣之地。

　　（第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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