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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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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定


      十三、落定
      程一凡和凌珊珊的婚礼盛大而隆重,选在了本市最负盛名的星级酒店宴会厅。水晶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将整个会场映照得如同白昼。鲜花簇拥,芬芳馥郁,宾客如云,衣香鬓影,空气中弥漫着喜悦与祝福的气息。
      凌珊珊穿着量身定制的洁白婚纱,蕾丝头纱下,她的脸庞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幸福光彩,眼眸中闪烁着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她紧紧地挽着程一凡的手臂,仿佛他是她全部的世界和依靠。程一凡身着剪裁合体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他脸上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得体的微笑,回应着每一位宾客的祝福,举止无可挑剔。
      任谁看去,这都是一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新人。只有程一凡自己知道,这完美的笑容之下,隐藏着怎样一片荒芜的废墟。他的心跳平稳,情绪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今天的主角并不是他自己,而只是一个需要完美扮演的角色。
      婚礼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交换戒指,宣誓,亲吻新娘……他机械地完成着每一个步骤,感官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膜,周围的热闹与喧嚣都显得遥远而不真实。当司仪宣布他们正式结为夫妻时,凌珊珊激动地落下泪来,而他,只是轻轻拥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动作温柔,眼底却是一片沉寂的湖,激不起半点涟漪。
      到了拍全家福的重要环节。双方至亲好友被司仪热情地邀请到装饰华美的背景墙前。程一凡的父母笑容满面,凌珊珊的父母亦是容光焕发,亲戚们簇拥着新人,准备记录下这团圆的瞬间。
      细心的人会发现,人群中缺少了重要的一支——凌珊珊的叔叔凌志远一家。
      摄影师调整着镜头,司仪正准备引导大家展露笑容,凌珊珊的母亲,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她低声向身边的亲家解释道:“志远他们一家今天来不了。舒仪爸爸刚走不久,按习俗,至亲逝世,百日之内不宜参加红事,怕冲撞了,也怕对新人不好。”她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凌珊珊尚未明显隆起的小腹,声音更低了,“虽然志高和志远是亲兄弟,按理说或许可以通融,但珊珊现在怀着孩子,为了稳妥起见,他们还是决定不来了,托我们带了份大礼,也再三表达了歉意。”
      程一凡站在凌珊珊身边,清晰地听到了这番解释。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温和的微笑,仿佛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他甚至配合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和接受。
      在他的内心深处,某个角落,泛起一丝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钝痛。
      缺席。
      凌夏薇也缺席了。
      因为习俗,因为那场无法挽回的死亡,也因为凌珊珊腹中那个意外来临,却彻底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孩子。
      他当然知道这个习俗。他甚至没有去询问或确认凌志远一家是否会来的念头。从那个咖啡厅的夜晚,从凌夏薇那句轻如叹息却重如千钧的“再见”之后,他就已经预见到了今天的场景。他知道,那道无形的界限,已经被划下,并且随着这场婚礼,被浇筑得更加坚固。
      那个关于他和凌夏薇的故事,那个由遥远过去开始,一句诗再续,在图书馆、地铁站、海边、咖啡厅辗转,充满了错过、遗憾和无声共鸣的短暂篇章,还没有来得及书写任何实质性的内容,就被命运以一种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强行划下了彻底的句点。
      接下来的婚宴,气氛热烈。程一凡和凌珊珊在伴郎伴娘的簇拥下,一桌一桌地向宾客敬酒。程一凡的酒量本就不错,加之伴郎有意维护,他喝下的多是掺了水的饮料,但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醉了,眼前的一切都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模糊感。他的笑容标准,应对得体,与每一位宾客寒暄,感谢他们的到来,但灵魂却像是抽离了身体,悬浮在半空,冷漠地注视着这场属于“程一凡先生和凌珊珊女士”的盛大仪式。
      在家宴环节,只邀请了最亲近的家人,场面更加温馨私密。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菜肴,双方父母言笑晏晏,讨论着即将到来的孙辈,规划着未来的天伦之乐。凌珊珊依偎在程一凡身边,脸上洋溢着准妈妈的柔和光辉。
      程一凡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餐桌。依旧是那张熟悉的全家福构图,只是,那个本应有四张椅子的位置,空着。
      叔叔凌志远,婶婶夏舒仪,堂姐凌珑,以及,凌夏薇。
      他们一家四口,整齐地缺席了。
      这空位,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也像是一道无形的伤口,横亘在这看似圆满的家宴之上。没有人再提起他们,大家似乎都默契地忽略了这份缺失,努力营造着纯粹的欢乐氛围。
      程一凡安静地吃着东西,听着长辈们的谈话,偶尔附和几句。他没有问过一句关于叔叔一家为何没来的话,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他知道,不需要问,也不能问。
      那个名字,那个身影,已经成为他婚姻生活中一个绝对的禁忌,一个只能存在于内心最隐秘角落的、永不愈合的伤疤。
      他怀疑,经过今天之后,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他是否还能再见到凌夏薇一面。
      在家族聚会中?或许。但那时,他将是以姐夫的身份,而她,是妻子的堂妹。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再是咖啡厅的桌子,而是无法逾越的伦理、家庭和责任。任何的注视,任何超越亲戚关系的交谈,都将是不合时宜,甚至是危险的。
      在某个偶然的街头?概率渺茫。这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刻意避开一个人,或许就是一生不见。
      他知道,咖啡厅那一别,很可能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独处。那句“再见”,或许真的就是再也不见。
      婚礼的喧嚣持续到深夜。当最后一位宾客离去,当凌珊珊带着疲惫而满足的笑容卸下妆容,当偌大的新婚套房只剩下他们两人时,程一凡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依旧璀璨的城市夜景。
      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穿着礼服的身影,以及身后那张铺着大红色床单的婚床。一切都昭示着新生活的开始。
      然而,他的心中却充满了巨大的、无法言说的虚无和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他失去了某种东西,某种他尚未真正拥有,却早已深刻融入他灵魂的东西。他选择了责任,选择了眼前触手可及的温暖和即将到来的新生命,为此,他亲手埋葬了那份源于灵魂深处的悸动和共鸣。
      他怀疑自己此生是否还能体验到那种纯粹精神上的震颤与契合。
      凌珊珊从身后轻轻抱住他,将脸颊贴在他的背上,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幸福:“一凡,我们今天结婚了,真好。”
      程一凡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抬起手,覆盖住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上,轻轻拍了拍。
      “嗯,结婚了。”他低声回应,声音融入了窗外的夜色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注定要和凌夏薇失之交臂,如同两条交叉线,在短暂的、几乎重合的靠近之后,注定要沿着各自的轨道,奔向截然不同的、再无交集的远方。
      这场隆重的婚礼,就是那个交叉点,也是告别点。往后的日子,是程一凡和凌珊珊的,与那个写下“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女孩,再无瓜葛。那份未曾盛放便已凋零的情感,最终化为了婚礼上那几把空着的椅子,无声地诉说着命运的残酷与无奈。
      日子如同上了发条的钟摆,规律而平稳地向前行进。程一凡的生活被分割成清晰的两部分:白天是国企里严谨细致的品质管理工程师,晚上和周末则是体贴尽责的丈夫。
      凌珊珊的温柔体贴一如既往,将小家打理得温馨舒适,孕期的种种不适也从未让她抱怨,反而让她身上那份即将为人母的柔和光辉愈发显著。
      程一凡无可指摘。他准时回家,陪凌珊珊产检,耐心听她讲述胎动的奇妙感受,按照营养食谱为她准备三餐,将公寓里所有可能有棱角的地方都贴上了防撞条。他表现得完美,甚至可以说是模范。邻居、同事、双方父母,无不称赞他是个负责任、有担当的好男人。
      只有程一凡自己知道,这份完美之下,是一种近乎机械的投入。他像是在执行一套被设定好的程序,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关心都符合标准,只是缺乏程序之外的温度和发自内心的激荡。他将那个名为“凌夏薇”的盒子彻底封存,深埋在心海最底层,不允许自己再去触碰。那是他选择的责任背后,必须付出的代价。
      为了弥补未能参加婚礼的遗憾,在凌夏薇外公逝世满三个月后,凌珊珊的父亲凌志高特意在一家高级餐厅订了包间,宴请弟弟凌志远一家。这既是家庭聚会,也带有正式欢迎程一凡加入家族的含义。
      程一凡和凌珊珊提前到了包间。凌珊珊穿着宽松的孕妇裙,腹部已经明显隆起,她脸上带着满足而期待的笑容,不时抚摸一下肚子,浑身散发着宁静而幸福的母性光芒。程一凡坐在她身边,目光偶尔掠过窗外华灯初上的街景,神情平静无波。
      不久,包间的门被推开,凌志远夫妇和堂姐凌珑笑着走了进来。寒暄,落座,气氛融洽热闹。凌珑还特意给未来的小外甥带了礼物,是几套柔软可爱的小衣服和饰物。
      程一凡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与叔叔婶婶和堂姐交谈,感谢他们的礼物,关心他们的近况。他的表现无可挑剔,仿佛完全融入了这温馨的家庭氛围。然而,他的目光,在众人落座后,扫过空着的那一个座位,心脏像是被一根极细的线勒了一下,不疼,却带着清晰的束缚感。
      凌夏薇没有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发轻松。凌志远似乎才想起什么,带着些许歉意,语气自然地对凌志高和程一凡他们解释道:“哦,对了,夏薇本来也想来的,不过真是不巧,她杂志社那边临时有个紧急的出差任务,派她去外地跟一个重要的采访,实在是推不掉。她特意让我们代她向一凡和珊珊表示歉意。”
      理由充分,合情合理。出差,工作所需,无法推脱。
      凌志高和凌太太立刻表示理解:“工作要紧,年轻人事业为重,没关系没关系。”
      凌珑也笑着附和:“是啊,忙点好,不用她想太多。”
      凌珊珊依偎在程一凡身边,笑着点头:“让夏薇别放在心上,等工作忙完了,随时来家里玩。”
      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解释,气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只有程一凡,在听到这个理由的瞬间,心中一片雪亮。
      出差?
      或许吧。
      但他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刻意的、保持距离的回避。
      他几乎能想象出凌夏薇做出这个决定时的样子——平静,清醒,带着她一贯的疏离和决绝。她选择了缺席,用空间的距离,来彻底斩断那本就不该存在的、微弱的情感丝线。她避免了可能的尴尬,避免了四目相对时的无言以对,也避免了她自己内心可能泛起的任何波澜。
      她用一个最正当的理由,维护了所有人表面的平静,也彻底关上了那扇从未真正开启过的门。
      程一凡垂下眼眸,用筷子夹起一块清蒸鱼,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着。鱼肉鲜嫩,他却尝不出什么滋味。心中涌起的,并非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释然与怅惘的平静。
      他明白了。
      他们之间的故事,从始至终,都只存在于过去的回忆中,存在于图书馆的书页间,存在于海边的对视里,存在于那杯未曾动过的冷咖啡中。它未曾真正开始,便已经在现实的壁垒和命运的捉弄下,无声无息地结束了。凌夏薇用她的缺席,为这个故事画上了一个最干净、最彻底的句点。
      这样,也好。
      他抬起头,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无懈可击的、温和的女婿的笑容,主动举杯,敬叔叔婶婶,感谢他们的到来和祝福。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神从未发生过。
      凌珊珊幸福地靠在他的臂弯里,感受着胎动,与堂姐讨论着育儿经。包间里灯火辉煌,笑语晏晏,一派大家庭其乐融融的景象。
      程一凡融入其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只是偶尔,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的目光会短暂地失去焦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某个再也无法抵达的彼岸。
      然后,他会迅速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身边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放回这真实而温暖,却也注定与那份灵魂共鸣失之交臂的现实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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