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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后
雨下到后半夜,反倒急了些。堂屋的门没关严,风裹着雨丝钻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萧逸尘起身去关门,却见叶璃霜还坐在窗边,手里捏着那片绣着“尘霜”的槐树叶,借着微弱的光看得出神。
“还没睡?”他走过去,往她手边的茶碗里添了点热水,“这雨怕是要下到天亮,明天采荷叶的事,怕是要耽搁了。”
叶璃霜把槐树叶小心收进贴身的荷包里,指尖在布面上按了按:“不碍事,荷叶沾了雨珠,晾晒干了,反倒更有韧劲。倒是张老先生那画筒,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怎么不踏实?”萧逸尘挨着她坐下,木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麻纸和字迹都对得上,那蓝布衫上的‘张’字,还是当年张老先生他娘绣的针法,奶奶认得。”
“我是怕……”叶璃霜顿了顿,声音压得低,“怕这画筒里的东西,勾得他更念旧。你看他上次来,说起他爹撑船,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人老了,是不是越念旧,心里越沉?”
窗外的雨“啪嗒”打在窗棂上,像谁在轻轻叩门。萧逸尘想起自己刚回来时,夜里总梦见小时候在槐树下追着萤火虫跑,醒来时枕头常是湿的。他伸手握住叶璃霜的手,她的指尖有点凉。
“我问过镇上的老大夫,”他缓缓开口,“张老先生的手抖,一半是年纪,一半是心结。他总觉得当年没看好那幅画,是对不住他爹。其实哪能怪他?那年月兵荒马乱,馆里遭水患时,他正背着伤员往后方转移,能保住命就不易了。”
叶璃霜往他身边靠了靠,听得更清些:“我爹以前也总说,人这一辈子,就像安济桥下的船,有时顺流,有时顶风,能守住心里那点念想,就不算白活。”她忽然笑了笑,“说起来,我爹还跟张老先生打过交道呢。”
“哦?”萧逸尘来了兴致,“我倒没听你说过。”
“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叶璃霜望着油灯里跳动的灯芯,“那时我爹的花摊还在桥那头,张老先生来买过一盆文竹,说要摆在他爹的牌位前。他跟我爹说,他爹这辈子没离开过萧家湾,却总念叨着想去看看长江。后来我爹就找了张长江的画,裱好了送他,他哭得像个孩子。”
正说着,西厢房的门“吱呀”开了,老奶奶拄着拐杖走出来,手里端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温着的姜汤。“听你们俩嘀嘀咕咕的,”她把碗放在桌上,“夜里凉,喝点姜水暖身子。”
叶璃霜赶紧起身去接:“奶奶怎么也没睡?”
“老了,觉少,”老奶奶在椅子上坐下,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刚才听你们说张老先生,想起他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他总缠着他爹学撑船,可他爹不让,说‘咱萧家湾的水浅,养不住你这想往外跑的性子’。后来他真考上了外地的学堂,走的那天,他爹撑着船送他到码头,船篙在水里搅了半天,就说一句‘到了那边,别忘了家’。”
萧逸尘端起姜汤喝了一口,辣意从喉咙窜到胃里,暖烘烘的:“他这次跟我说,想在纪念馆里设个‘故乡记忆’展,把镇上老人们的故事都收进去。他说自己快画不动了,想让这些故事替他‘活’着。”
“这主意好,”老奶奶点了点头,拐杖在地上轻轻敲了敲,“就像咱家门口这棵老槐树,年年开花,年年落叶,可根在土里盘着,就总有念想。前几天我还跟隔壁王婶说,她爷爷当年在安济桥边开杂货铺,铺子里的糖人捏得最好,多少孩子攥着铜板在门口等。这些事,不记下来,过些年就没人晓得了。”
叶璃霜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往里屋走,片刻后拿着个旧本子出来,封面都磨掉了角。“这是我爹记的账,”她翻开本子,“不光记着进了多少花苗,还记着谁来买过花,说过什么话。你看这页——‘三月初六,李婆婆买了束雏菊,说给她老头子上坟,他生前最爱这花’;还有这页,‘五月廿一,货郎赵大哥路过,换了两朵月季,说给他闺女插在头上,孩子要去镇上上学了’。”
萧逸尘凑过去看,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很认真。有些地方还画着小记号,一朵小花,一个笑脸,像是随手添的。“这哪是账本,”他指尖拂过纸页,“这是萧家湾的日子啊。”
“我爹说,每个来买花的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叶璃霜的声音轻轻的,“他记下来,就像把这些故事收在花里,等着有人问起。”
雨渐渐小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接着是谁家开门的吱呀声,大概是早起的人去查看屋檐下的柴火。
“明天我陪你去张老先生家,”叶璃霜合上本子,“把这账本也带去,或许能帮他想想‘故乡记忆’展该怎么弄。”
萧逸尘点头:“再把画筒里的麻纸都拓下来,原件给他收好,别让潮气浸坏了。对了,上次他说想看老码头的照片,我前几天在阁楼找到几张,是我爹年轻时拍的,明天一起带上。”
老奶奶站起身,往灶房走:“天快亮了,我去烙几张饼,路上带着。张老先生家的孙媳妇刚生了娃,正好送去尝尝。”
叶璃霜跟着起身,想去帮忙,却被萧逸尘拉住。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是枚铜制的船锚,锈迹斑斑,却擦得很亮。“这是今天在纪念馆后面的泥里挖着的,”他把船锚放在叶璃霜手心,“看着像很多年前的物件,或许是哪个船家不小心掉的。”
叶璃霜捏着船锚,冰凉的金属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她忽然明白,萧家湾的日子,从来都不是轻飘飘的。那些藏在画筒里的字,记在账本上的事,埋在泥里的船锚,还有老人们嘴边的故事,都是日子结下的痂,看着粗糙,却裹着最实在的暖。
天蒙蒙亮时,雨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叶璃霜把账本、照片和拓好的麻纸仔细包进蓝布包袱,萧逸尘提着装着饼的篮子,两人并肩往巷口走。
路过安济桥时,见着张老先生的儿子正蹲在桥边,用刷子清洗一块石碑。“这是我爹让弄的,”他抬头笑着打招呼,“说这碑是当年老码头的界碑,上面刻着‘萧家湾’三个字,得让它露出来,让后人知道,咱这地方,来过多少人,走了多少路,可根一直都在。”
萧逸尘和叶璃霜站在碑前,看着那三个字被雨水洗得愈发清晰。远处的乌篷船摇着橹过来,船头站着个梳辫子的小姑娘,手里举着朵刚摘的铃兰,笑声顺着河水飘过来,清清脆脆的。
“走吧,”萧逸尘碰了碰叶璃霜的胳膊,“该去看看张老先生了。”
叶璃霜点点头,脚步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响,像在应和着远处的橹声。她知道,今天要讲的故事很长,就像萧家湾的河水,流过昨天,也流向明天,不急不缓,却从未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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