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烬

　　西山古墓，名不虚传。
　　还未踏入墓区，便已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死寂与荒凉。放眼望去，只有连绵的黄土丘和裸露的岩层，植被稀疏得可怜，几丛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风很大，卷起漫天黄沙，打在护体灵光上沙沙作响，能见度不足十丈。
　　更诡异的是风声——那不是寻常的风啸，而是夹杂着隐约的哭泣、低语、叹息...仿佛这片土地本身在哀嚎。
　　“好重的怨气。”吴姚手持月华剑，青衫外罩了件防风斗篷，但黄沙依旧无孔不入。她腰间的旧伤在这种阴寒环境下隐隐作痛，经脉中灵力运转又滞涩了几分。
　　左延走在她身侧，镇岳剑悬在腰间，潮生剑负于背后。他神色凝重，神识全开，警惕着四周。经过北原一役，两人都明白，这种极阴之地的阵枢守护者，绝不会比冰魔猿好对付。
　　孟华宗的队伍在前方开路。这次孟华宗主亲自带队，随行的除了三位元婴长老，还有二十位金丹精锐——都是宗内实战派，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稳。
　　“古墓分三层。”孟华宗主是个矮壮的中年人，姓屠，人称“屠山真人”。他指着前方一片乱石岗，“地上是陪葬区，地下两层才是主墓室。阵枢应该在最底层，但前两层...全是机关和陪葬尸傀。”
　　正说着，前方探路的弟子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快步上前，只见乱石间散落着十几具尸骸。尸骸早已风干成木乃伊，但从衣着看，有孟华宗弟子，也有其他宗门的修士，甚至还有几具穿着古老服饰的——恐怕是几百年前来此探墓的先辈。
　　“都是被吸干精血而死。”屠山真人蹲身检查，脸色难看，“尸傀干的。”
　　话音刚落，四周地面突然震动！
　　“戒备！”左延厉喝。
　　乱石岗中，数十具“尸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它们眼窝空洞，皮肉干瘪，动作僵硬却速度极快，直扑人群！
　　“结阵！”孟华宗三位长老迅速指挥弟子结战阵对抗。
　　吴姚和左延没有贸然上前——这些尸傀虽多，但实力最多筑基巅峰，孟华宗弟子足以应付。他们的注意力，在更深处。
　　果然，尸傀只是开胃菜。当最后一个尸傀被斩碎时，地下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地面裂开一道缝隙，一股浓郁的、带着腐臭的阴气喷涌而出。
　　“入口开了。”屠山真人沉声道，“准备下墓。”
　　墓道幽深，倾斜向下。两侧石壁上刻着古老的壁画，描绘着墓主人生前的场景——那是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坐在王座上，脚下跪拜着无数臣民。但壁画的颜色暗红如血，人物表情扭曲诡异，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
　　“别看壁画。”左延伸手遮住吴姚的眼睛，“有惑心术。”
　　吴姚点头，收敛心神。她能感觉到，月华剑在微微颤动，似乎对这里的阴气既排斥又...吸引。
　　墓道越走越深，温度越来越低。不是寒冷，是那种渗入骨髓的阴森。偶尔有阴风从深处吹来，带着腐烂的气息和隐约的啜泣声。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岔路。
　　“左边阴气重。”于江不在，推演的任务落在一个孟华宗专精阵法的弟子身上。那弟子手持罗盘，脸色苍白，“但右边...有活人的气息。”
　　活人？
　　在这种地方？
　　屠山真人与左延对视一眼：“分兵。本座带人去左边查探阵枢，左小友，你们去右边看看是什么人。无论发现什么，半个时辰后在此汇合。”
　　左延点头，带着吴姚和两位孟华宗金丹弟子走向右边岔路。
　　这条墓道更加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石壁上开始出现抓痕——很深很乱的抓痕，像是有人被困在这里，绝望地抓挠石壁想出去。
　　然后，他们听到了哭声。
　　不是鬼哭，是真真切切的人哭。一个男人的哭声，嘶哑、绝望、悲痛欲绝。
　　吴姚握紧月华剑，跟在左延身后。转过一个弯，墓道豁然开阔，是一个不大的耳室。
　　耳室中央，跪着一个人。
　　那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背对着他们，正对着一具女子的尸骸痛哭。尸骸靠在石壁上，身着鹅黄色衣裙，虽已死去多时，却面容如生——甚至称得上清秀温婉。她眼睛微闭，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而那个痛哭的男人...
　　“邬彭？”吴姚难以置信。
　　那人猛地回头，正是孟华宗的邬彭。但此刻的他，与十年前大比时那个阴险狡诈的胖子判若两人。他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满脸胡茬，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眼眶赤红，正流下两行血泪。
　　“是你们...”邬彭声音嘶哑，却出乎意料地平静，“来杀我的？”
　　左延横剑在前：“你为何在此？这女子是谁？”
　　邬彭惨笑，血泪流得更凶：“她叫素雅...我的未婚妻。”他轻轻抚摸女子冰冷的脸颊，“十年前大比后，我回宗闭关，本想突破元婴便娶她...可她等不及，听说西山有能助人结婴的‘养魂草’，便独自来寻...”
　　他顿了顿，声音哽咽：“我出关后得知，发疯般寻来。找到这里时，她已被尸傀所伤，中了尸毒...但她没死，还清醒着，催我快走...”
　　邬彭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耳室入口处一道隐秘的机关石门：“那门只能从外面开一次。她若自己走，来得及...可她没走。她用最后力气，把我推进来，自己...启动了机关，把追来的尸傀挡在外面...”
　　血泪滴在素雅脸上，他轻轻擦去，动作温柔得令人心碎：“她就坐在这里，等我醒来。等我醒来时，她已经...凉了。”
　　耳室死寂。
　　吴姚看着那具温柔的女尸，看着邬彭流血的双眼，心中某处被狠狠揪了一下。她想起矿洞里左延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北原冰窟他碎裂的本命剑...
　　若是换做她和他，会不会也...
　　“所以你在此陪她？”左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十年了。”邬彭喃喃，“我出不去，也不想出去。每日对着她说话，给她讲宗门趣事，讲我修炼的进展...我突破元婴了，素雅，你听见了吗？我元婴了...”
　　他忽然癫狂地大笑，笑声却比哭还难听：“可我突破元婴有什么用？她还是死了！死了！！！”
　　笑声戛然而止。邬彭转头，血红的眼睛盯着吴姚和左延，语气陡然阴森：“你们知道吗？这古墓深处，有个东西...它说可以复活素雅。只要我帮它...只要我给它带活人进去...”
　　左延脸色骤变：“你投靠了魔物？”
　　“投靠？”邬彭惨笑，“只要能复活素雅，投靠魔鬼又如何？”
　　他缓缓站起，周身气息暴涨——竟是元婴三层！但这气息混乱不堪，夹杂着浓重的尸气和魔气，显然已走火入魔。
　　“抱歉了，青山宗的二位。”邬彭擦去血泪，眼神逐渐疯狂，“我需要新鲜的、强大的元婴修士的精血...那东西说，两个元婴，足够它施法复活素雅了...”
　　他双手结印，耳室四壁突然浮现血色符文！
　　“小心！”左延一把推开吴姚，潮生剑出鞘，剑光如潮挡住袭来的血光。
　　但那血光并非攻击，而是——传送阵！
　　光芒大盛，吴姚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不在耳室，而是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宫殿中。
　　宫殿空旷，中央有一座高台，台上摆放着一具黑玉棺椁。棺椁周围，跪着上百具身穿古老服饰的尸骸，它们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头颅却齐刷刷转向刚出现的三人——吴姚、左延，以及随后被传送来的邬彭。
　　“欢迎...祭品。”
　　一个沙哑、干涩，仿佛破风箱般的声音，从棺椁中传出。
　　棺盖缓缓滑开。
　　一只枯槁的手，搭在了棺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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