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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权柄之下,皆为蝼蚁
夜色如墨,风雪如刀。
娜仁托娅觉得自己就是那把刀下的肉,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暖阁的门被推开时,带进一股裹挟着雪粒子的风,吹得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寒栗。
她以为是多铎。
那个男人身上带着的侵略性气息,像一头刚刚捕获了猎物的猛兽,灼热、霸道,让她本能地想要蜷缩。
但进来的不是他。
来人一身玄色蟒袍,金线绣的行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多尔衮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那双丹凤眼微微眯起,像在审视一件货物的成色。
“我弟弟待你不好?”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
娜仁托娅的指尖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她垂下眼帘,避开那道锐利的目光,声音沙哑:“奴婢……参见睿亲王。”
多尔衮没有让她起身,自己却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姿态闲适,仿佛这里不是多铎的寝院,而是他自己的书房。
“明天圣旨一下,你就是豫亲王府的人了。”多尔衮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而压迫,“我弟弟性子直,像把没开鞘的刀,伤人于无形。但他不懂怎么‘用’人。”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刮过娜仁托娅苍白的脸:“你很聪明,知道怎么活。但你要记住,在盛京,活着比什么都难。阿古拉那小子,现在就在府门外的雪地里跪着。”
娜仁托娅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惶。
“别急。”多尔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以为凭着一股子蛮勇,就能把你带回去?天真。在这座城里,没有我爱新觉罗氏的点头,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他站起身,走到娜仁托娅面前,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要想救他,就收起你那点可怜的自尊。你要学会怎么讨好我弟弟,怎么让他离不开你。只有你成了他的‘心头好’,你的命,还有阿古拉的命,才算攥在了你自己手里。”
“否则……”多尔衮直起身,语气淡漠,“明天的雪化了,他的尸首也就该被拖去乱葬岗了。”
门关上,隔绝了多尔衮的身影。
娜仁托娅像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瘫软在地。心头好?
她要怎么去做一个杀人魔王的“心头好”?
不。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地扑到床边,抓起那件多铎让人送来的、绣着金线云纹的斗篷。那是属于多铎的东西,带着他的气息,也带着他的权势。
她冲到门口,守门的侍卫刚要阻拦,她已经将门拉开。
风雪扑面而来,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
回廊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跪在及膝的雪堆里。阿古拉低着头,满头黑发被雪染白,肩膀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却依旧倔强地挺直着脊背。
“阿古拉!”娜仁托娅捂住嘴,才没让哭声溢出来。
听到声音,阿古拉艰难地抬起头。那张年轻的脸上满是冻伤的红痕,嘴唇乌紫,眼神却在看到她的瞬间,爆发出一团火焰。
“娜仁……”他想站起来,膝盖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整个人重重地摔在雪地里。
娜仁托娅的心揪成一团。
她想冲过去扶他,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可是,多尔衮的话像一道冰冷的锁链,将她死死捆住。
只有你成了他的‘心头好’,阿古拉才能活。
她不能过去。
她过去,就是死路一条。
娜仁托娅死死地咬着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看着阿古拉眼中那团火焰,慢慢熄灭,变成死灰。她将手中的斗篷扔在雪地里,就在阿古拉触手可及的地方。
然后,她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动作。
她缓缓转过身,对着豫亲王府黑暗的深处,对着那双可能正在注视着她的眼睛,露出了一个僵硬而凄美的笑容。
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襟,对着空气福了福身,用一种连自己都感到恶心的温柔语调说道:
“王爷,风大,我们回屋吧。”
雪地里,阿古拉看着那件落在雪地里的、属于多铎的斗篷,看着娜仁托娅那僵硬的背影,双目赤红。
他没有去碰那件斗篷,而是死死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抠进雪地里。
娜仁!
你等着!
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
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黑暗的回廊尽头,多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
他没有穿那身显眼的亲王吉服,只着了一件玄色的常服,腰间还挂着一枚出征用的令牌。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眼神幽深,像一口古井,倒映着雪地里那对男女的悲欢离合。
他身边的亲卫阿克占低声禀报:“主子,那小子从下午跪到现在,滴水未进。要不要……”
多铎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他看着娜仁托娅那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不是没看到阿古拉眼里的恨,也不是没看到娜仁托娅眼里的泪。
他都看到了。
但他不在乎。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眼泪和仇恨是最没用的东西。
“去,”多铎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把阿古拉带过来。”
阿克占一愣:“带到……这来?”
“嗯。”多铎把玩着玉佩,眼神里闪过一丝冷酷的兴味,“本王倒要看看,为了救这只‘忠犬’,我们的科尔沁格格,还能做出什么‘牺牲’。”
不多时,阿古拉被两个侍卫像拖死狗一样拖了进来。
他浑身湿透,膝盖处的棉裤已经被血和雪冻在一起,每拖行一步,就在金砖地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他被扔在多铎面前,像一件破烂的货物。
多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阿古拉,侍卫长之子。”多铎慢条斯理地念出他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嘲讽,“你爹曾是鄂尔齐台吉的侍卫,也算是我大清的奴才。你不好好在家学着怎么伺候主子,跑来本王府上撒什么野?”
阿古拉挣扎着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狼:“多铎!你放开娜仁!她是科尔沁的格格,不是你府里的奴婢!”
“科尔沁的格格?”多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蹲下身,用手指捏住阿古拉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在我眼里,她现在就是个奴婢。而你,连奴婢都不如。”
他看着少年瞬间涨红的脸,心情大好,松开手,站起身,整了整衣袖。
“来人,”多铎的声音冷了下来,“既然他这么想跪,就成全他。把他吊在府门外的旗杆上,让他好好看看,这盛京的天,是谁家的天。”
“多铎!”娜仁托娅的惊呼声从暖阁门口传来。
她刚才回屋后,心神不宁,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刚走出来,就看到阿古拉被拖走的一幕。
多铎闻声回头,看着她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嘴角的笑意深了。
他没有理会娜仁托娅,而是对阿克占说道:“传本王的令,谁要是敢给阿古拉一口水、一件衣,本王就砍了他的手。让他给本王好好看着,这就是跟我多铎作对的下场。”
他一步步走到娜仁托娅面前,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怎么?心疼了?”多铎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手指轻轻抚过她冰冷的脸颊,“我说过,我要你死心。只有当你亲眼看着你在意的人,在我手里像蚂蚁一样被捏死,你才会明白,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娜仁托娅浑身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多铎……你……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多铎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狂傲,“我多铎从十三岁上战场,手里沾的血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我的刀,砍下过蒙古人的头,也劈开过明朝将军的胸膛。报应?它要是真有,早就来了。”
他凑到娜仁托娅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在这乱世里,拳头就是道理,刀子就是报应。娜仁托娅,你要是真想救他,就乖乖地待在我身边。因为……”
他顿了顿,看着她眼中破碎的星光,残忍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只有我,能决定他是生,还是死。”
风雪中,阿古拉被粗壮的绳索吊上了旗杆。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裸露的皮肤,刺骨的疼痛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他低下头,透过风雪,看到暖阁门口,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正被那个恶魔拥在怀里。
娜仁……
对不起……
我太弱了……
多铎揽着娜仁托娅的肩膀,强迫她抬起头,看着旗杆上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看好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在点评一件艺术品,“这就是不听话的代价。”
娜仁托娅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多铎冰冷的手背上。
多铎看着她的眼泪,并没有生气。
他知道,这颗种子,已经种下了。
接下来,只需要等着它发芽、生长,直到这朵草原上的格桑花,彻底在他的掌心里枯萎、凋零,变成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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