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降临世界

　　这场混乱并没有改变太多，整个国家依然摇摇欲坠。
　　维克多本以为一生就会这样度过，直到某一天，主城起火了。
　　在纯黑的天空中，不远处的火光外引人注目。火舌舔舐着塔的外墙，蚕食着黑色的天空。被剥离的砖块带着火焰砸向更远的地方，将火蔓延至地面。
　　一个很小的火球逆着风掉落在维克多脚边，在火中燃烧着的，似是一枚胸针。可此时维克多已经没有时间去注意这些了。
　　雨开始下，并且越来越大，可是火越来越旺，就像雨后抽芽的嫩草。居民区也起了火，众人的哭嚎声传入耳内，让维克多不免觉得悲凉。他在火光的映照下跑出城门。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幸存者，质问着事情的真相。维克多无心去回答这些问题，他环顾四周，却没发现那个白色的身影。
　　“约瑟夫不在吗？”
　　无人敢应答，维克多一连问好几次，才有人很小声地说：“殿下没出来。”
　　约瑟夫梦见有人将匕首捅进了自己的肚子，惊醒后才发现是芬妮在自己身上蹦来蹦去。“别闹了。”他将芬妮抱在怀里，这时才注意到窗外似乎不对。
　　火已经烧到了花园，无论是蓝紫的绣球还是血红的玫瑰都在其中盛开，白色的小蝴蝶扑向火花，顷刻间化为了粉末。稀疏的琴声从远处传来，他推开窗户，却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吸入燃烧产生的浓烟。若不是火焰的“噼啪”声和琴声一同被听见，眼前的景象和一幅画没有区别。
　　原本无精打采的芬妮突然越过窗台冲入火海，约瑟夫犹豫了片刻，也只好带上剑跟在芬妮后面。
　　原先不过数十步的花园小径此刻却长到没有尽头，火焰他开辟出一条特殊的道路。明明身旁就是火花，约瑟夫却没有体会到灼烧感，反而是刺骨的寒冷渗进全身。火光渐渐扭曲，最终映照出挣扎的人脸。火舌中的无数只手拉住他，似乎也想将他拖进地狱。只是琴声驱散那些腐朽的手臂，约瑟夫才从绝望的无助感中挣脱。
　　芬妮不见了。
　　来时的路已经被火海覆盖，约瑟夫只好向琴声的来源处跑去，一路上亡魂的惨叫应和着本就诡异的琴声，若是一般人听见可能早就精神失常了。
　　在一片还未被火侵蚀的空地上，约瑟夫看见了特蕾娜，琴声正是从她指尖流出。只是那架琴有些奇特，透明的琴身中飘荡着痛苦的灵魂，而每次琴弦的拉响，都以其哭喊来谱写乐章。特蕾娜站在空地中央，身上有一股浓烈的红酒味，将堪称诡异的音乐散播至火海之中，几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东西环绕在她周围，用类似竖笛的乐器伴奏。那本该沉眠于地下的龙趴在她脚边，用透明的尾巴打着节拍，身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安妮已经二十六岁了，显然，她不再是那个会向只认识了一个月的人表白的女孩子了。她收起了之前总是会别胸前的白玫瑰徽章，也不会一直打听关于政事的消息，只是她还在等，等着维克多带着一束薰衣草像年少时那样走来，抑或是军队带来灭亡的信号。
　　她很幸运，她等到了二十七岁的维克多。就如同自己在梦中演练过多次的场景一样，对方手中的薰衣草藏了一只玫瑰，鲜艳得像从活人的心脏上摘来的，那花瓣似乎还在滴血。安妮很高兴，只是某种力量在阻止她跟着维克音走。一张网将她关在房内，她尽力冲破了网，握住了维克多的手。
　　她也看见了约瑟夫，当年的小龙崽子早就长大了，继承于母亲的容貌和南方的特征吸引了不少年轻的贵族小姐。同飞蛾扑向光明，最终被光明灼烧。
　　芬妮还活着，只是失去了往日的活泼，趴在地上很少活动。在见到安妮时，她还会摇摇脑袋向曾经的主人示好，其余的时候几乎都在睡觉。
　　这是安妮第一次踏入这座她好奇了十余年的宫殿。维克多没有带她认识其他贵族，没有让她学习礼仪，而是陪她去了一座花园。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花卉充斥着草地，彩色的地面与冰冷的宫殿切割开，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好好看啊。”安妮光顾着惊叹，忽略了一只朝她飞来的昆虫。等她注意到并躲闪时，就向后撞到了维克多身上。
　　维克多的婚礼会在三天后举行，为了这三天，他已经准备了八年。正如他自己许诺的那样，所有人都在邀请的范围内。
　　维克多的金发快到肩膀，但只有面的头发能堪堪扎起一个小揪。约瑟夫的稍微长点，但只是勉强能扎，碎发很容易松开。
　　安妮及腰的长发散开，孩子们说像栗色的瀑布。白色的裙摆拖地，将花瓣一起卷向礼堂，手里的粉白捧花并不耀眼，但与两旁的蓝紫绣球交织在视线内，色彩的撞击洋溢着幸福。宾客几乎充满了大厅，只是约瑟夫旁边空了一个特意为某人准备的位置。所有人都好奇亲王殿下身边究竟会是哪位重要的人，包括新娘。可直到维克多将传承了百年的王冠轻轻扣在安妮头上，约瑟夫身旁依旧是空的。
　　人潮涌出礼堂，一个裹在黑色内的身影劈开潮涌走进礼堂，但不被任何人察觉，只感受到被无形的力推开，什么也看不见。
　　礼堂内只剩下约瑟夫和一堆花瓣，从开启的彩窗吹进的风让花瓣飞到他身上，黑影走进他，掀下斗篷的兜帽。
　　是特蕾娜。
　　约瑟夫看着她，手里的捧花茎已经被捏出汁水——临走时安妮送他的。整束花早就有些蔫了，软乎乎地趴在腿上。“你果然没有食言呢，姐姐。”他的尾巴高兴地一晃一晃。
　　特蕾娜没有改变多少，只是左眼的颜色变了不少。她的双眼原先是异常清澈的蓝，就像大海一样。而现在的左眼像夜晚的星空，幽蓝中甚至有几丝血红，似乎是匆忙赶来导致奶白的头发有些凌乱，有的发丝和单片镜缠在一起。“我们马上离开。”特蕾娜扯着约瑟夫的手就往外走，“这里不安全。”
　　约瑟夫手上的花在风中摇晃，娇嫩的茎秆禁不住如此的摧残，断了。“为什么？”他跟着特蕾娜走到门口停下，“一切才刚好起来！”
　　“是啊。”特蕾娜回头看着他，笑得很牵强，“约瑟夫??波西亚??奥利弗??洛兰德先生，你爱特蕾娜??娜塔莎??兰厄姆小姐吗？”
　　约瑟夫想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可承诺的话语到了嘴边又被记忆堵住，他看见维克多倒在自己面前，整个人被藤蔓一点点吞噬。一个声音在心中告诉自己：
　　你应该恨她，而不是爱她。
　　“约瑟夫，你恨我，对吧。那波西亚呢，你也是吗？也是，有谁会爱我呢？我本身就是不该降生的混血怪物，没人在意我。”特蕾娜突然跪在约瑟夫面前，双手抓住对方的衣服下摆，不甘地盯着他，“所以你快说你恨我啊，波西亚！就像约瑟芙那样。快说，你想杀了我。”她低下头用手遮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挤出。
　　约瑟夫跪下来，头搭在她的肩上，双手抱住她。“我爱你。”
　　特蕾娜停止了哭泣，眼神呆滞地看着天花板。“这样子，我怎么忍心从这梦中醒来呢？”本不可见光的花瓣从明亮的空中洒在地上，像下了场血雨，原本淡雅的礼堂瞬间变得有几分惊悚，无数发着荧光的蝴蝶围着二人，随着花瓣一同消逝。
　　礼堂内又只剩下约瑟夫和一地花瓣。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维克多从迷离中惊醒，看见安妮站在自己面前，牵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大火就分割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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