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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学
蝉鸣最盛的那天,苏砚的课桌是空的。
谢辞早上冲进教室时,槐香还飘在风里,可往常摆着槐花蜜罐的位置,只放着一本摊开的纪念册,和一枚磨得发亮的、刻着“砚”字的小木牌——是去年冬天,张叔给雪人挂的那对,苏砚一直挂在书包上。
纪念册的最后一页,是苏砚的字迹,比平时轻了很多,像怕碰碎什么:“陆屿,我要搬家了,今天就走。课桌的刻痕我数过了,12道,四季都齐了。冰淇淋还没吃双球的,槐花糕还没尝今年的,可妈妈说要去很远的城市,我带不走课桌,也带不走槐树。”
“钥匙扣我摘下来了,放在你抽屉里,跟你的‘辞’字牌凑一对。温予书的照片别忘贴,陆屿的篮球赛替我当裁判,黎歆的钥匙扣要收好,李姨的红薯别吃太烫。”
“课桌上的蝉别让张叔再刻了,等秋天,你替我捡片枫叶夹进去,就说苏砚看过了。冬天堆雪人时,把我的木牌挂在雪人脖子上,像去年一样。”
最后一行字,被眼泪晕开了一点:“谢辞,我走了。春天再来时,槐花会开,可我可能看不见了。你要好好的,别忘……”后面的字被划掉了,只剩一道浅浅的印,像没说完的话。
谢辞攥着那枚小木牌,指节发白。抽屉里,苏砚的槐树叶钥匙扣静静躺着,和他的橡皮钥匙扣挨在一起,还是去年的模样。窗外的槐树上,蝉鸣得刺耳,温予书举着相机跑进来,笑着喊:“谢辞,苏砚呢?我拍了超好看的蝉蜕,要贴……”话没说完,就看见谢辞通红的眼,和那本摊开的纪念册。
傅灼抱着篮球撞进门,嚷嚷着“今天一定要赢”,却在看见空课桌时闭了嘴。黎歆拎着刚编好的荷叶钥匙扣进来,钥匙扣上的珍珠还闪着光,可看见谢辞手里的木牌,突然红了眼眶:“苏砚……他走了?”
李姨拎着保温桶来送槐花蜜时,保温桶还冒着热气,可听见苏砚转学的消息,手里的桶“咚”地放在地上,蜜水晃出来,浸了一地甜香,像去年苏砚没吃完的槐花糕。张叔拎着刻刀走来,手里还握着块要刻槐果的木片,看见空课桌,叹了口气,把木片放在苏砚的桌角:“本来想刻给他的,现在……留着吧。”
谢辞走到课桌旁,指尖碰着那些刻痕——“同桌”、雪花、槐花、荷叶、枫叶、梅花、槐芽、小蝉,一道一道,都是他们的时光。他想起昨天下午,苏砚还坐在这儿,吃着他递的槐花糕,说“今年的蜜比去年甜”;想起昨天晚上,他们牵着手走在槐树下,苏砚说“秋天要一起捡最大的枫叶”;想起今早出门时,他还想着要赢了傅灼,带苏砚去吃双球的槐花冰淇淋。
可现在,课桌上的刻痕还在,纪念册还在,木牌还在,只有苏砚不在了。
下午的篮球赛,陆屿没去。他坐在槐树下,手里攥着苏砚的钥匙扣和那枚小木牌,看着空无一人的操场。温予书没来拍照片,黎歆没再来喊加油,傅灼的篮球放在旁边,没动过。风拂过槐树,槐叶落下来,落在纪念册上,落在谢辞的手背上,像苏砚去年别在他衣领上的槐花。
放学时,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和去年的夏天一样。谢辞抱着苏砚的纪念册,拎着那枚小木牌,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书包上,他的橡皮钥匙扣旁边,挂着苏砚的槐树叶钥匙扣,晃来晃去,却没人再跟他说“钥匙扣要配一对”。
走到教室门口,谢辞停下脚步,把苏砚的木牌,轻轻系在了课桌的抽屉把手上。课桌上,张叔用粉笔写了行字,被风吹得有点淡:“四季还在,人会回来。”
谢辞翻开纪念册,在苏砚的字迹后面,慢慢写下:“苏砚,我等你。秋天的枫叶我会捡最大的,冬天的雪人会挂着你的木牌,夏天的冰淇淋我替你吃双球的,春天的槐花我替你摘最甜的。课桌上的刻痕我会替你数着,纪念册我会替你贴满,钥匙扣我会替你收好。”
“你说春天再来时,槐花会开,可我看不见你。但我会在槐树下等你,等你回来,一起看花开,一起吃甜糕,一起把没说完的话,写满这本纪念册。”
最后,他把一片刚落下的槐树叶,夹进纪念册里,放在苏砚的字迹旁边。槐香漫开,像苏砚还在身边,轻轻说:“谢辞,明年春天,我还来。”
可风里,只有蝉鸣,和谢辞没忍住的哭声,混着一地甜香,散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散在落满槐叶的操场上,散在他们没说完的故事里。
今年的夏天,蝉鸣依旧,槐花依旧,冰淇淋依旧,可那个要一起吃双球冰淇淋的人,不在了。
苏砚走时,连一个体面的道别都没有……
张叔还是来刻了槐果,刻在去年那只小蝉旁边,说:“等苏砚回来,看见这满桌的记号,就知道我们没忘了他。” 谢辞没说话,只是把捡来的枫叶,一片一片夹进那本没写完的新纪念册里——最大的那片,放在苏砚写的最后一页字迹旁,像他答应过的那样。
篮球赛没人再提“落叶挑战赛”,傅灼的篮球扔在操场角落,落了层灰。温予书的相机里,再也没拍过“秋天的第一口甜香”,只有空荡荡的槐树下,谢辞坐着的背影,和手里攥着的、苏砚留下的槐树叶钥匙扣。黎歆新编的枫叶钥匙扣,编了两个,一个挂在自己书包上,另一个放在苏砚的抽屉里,说:“等他回来,就能凑一对了。”
李姨的桂花粥还是煮,却总多盛一碗,放在苏砚的课桌上,凉了又热,热了又凉。谢辞每次都端过来,慢慢喝两碗——一碗是自己的,一碗替苏砚喝,可今年的桂花蜜,怎么喝都没去年的甜。
晚上放学,谢辞还是会牵着空气走在槐树下,像以前牵着苏砚那样,左手揣在口袋里,攥着那枚“砚”字木牌,指尖把木牌磨得更亮。他会在去年苏砚停下看课桌的地方站一会儿,看张叔用枫叶拼的字——今年拼的是“等你”,风一吹就散,可他还是天天来看,像苏砚明天就会突然出现,笑着说“谢辞,我回来了”。
苏砚走后的第一个秋天,谢辞捡了满满一书包枫叶。
他还是每天早早就到教室,苏砚的课桌空着,却被他擦得比自己的还干净。去年刻着“砚”与“辞”的木牌,被他用红绳系在课桌角,风吹过时,木牌撞着刻满四季记号的桌面,“嗒嗒”响,像苏砚以前轻轻敲他胳膊的声音。
而千里之外的苏砚,床头摆着那本旧纪念册,是他唯一能带走的东西。新学校的课桌很干净,却没有刻痕,窗外没有槐树,只有陌生的梧桐树。他每天都会翻纪念册,翻到谢辞写的“我等你”,指尖一遍遍划过那行字,眼泪落在“双球冰淇淋”的照片上,晕开了傅灼的笑脸。
妈妈给他买了新的钥匙扣,可他还是把谢辞送的橡皮钥匙扣挂在书包上,磨得边角都圆了。秋天的枫叶落时,他在新学校的操场捡了片最小的,夹进纪念册里,旁边写:“谢辞,这里的枫叶没有槐树下的红,我想你了。”
他不敢给谢辞打电话,怕听见谢辞的声音就忍不住哭,怕说“我想回去”会让妈妈难过。只有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摸出那枚没带走的“辞”字木牌——是去年刻名字时,谢辞刻坏了又重做的那枚,被他藏在书包最里面——贴在耳边,像能听见陆屿的声音,说“苏砚,慢点喝,别烫着”。
冬至那天,李姨给谢辞送了烤红薯,说:“苏砚以前最爱吃流油的芯儿,你替他多吃点。” 谢辞蹲在槐树下,红薯的热气熏红了眼,他把红薯掰成两半,一半放在苏砚的课桌上,一半自己吃,咬了一口,甜得发苦。操场的雪人堆了,他把苏砚的木牌挂在雪人脖子上,许清拍了照片,洗出来贴在纪念册里,旁边写:“苏砚,雪人在等你,我们也在等你。”
苏砚在新学校的雪地里,堆了个小小的雪人,没有梅花枝,没有木牌,只有他自己编的、歪歪扭扭的槐花钥匙扣挂在上面。他拍了照片,想寄给谢辞,却不知道地址,最后只能夹进纪念册,写:“谢辞,这里的雪没有我们那边的白,雪人也没有我们堆的好看,我想和你一起打雪仗,想喝李姨的热姜茶,想你。”
新年的钟声敲响时,谢辞在槐树下放了两个许愿灯,一个写“苏砚平安”,一个写“早点回来”。灯飘向夜空时,他攥着苏砚的钥匙扣,哭了——去年的这个时候,苏砚还在他身边,笑着说“明年要一起放十个许愿灯”。
苏砚站在新家里的阳台上,看着远处的烟花,手里攥着那枚“辞”字木牌,眼泪掉在木牌上。他对着烟花许愿,说“谢辞,我想回去,想和你一起吃双球冰淇淋,想和你一起刻今年的槐果,想你”。
纪念册越来越厚,谢辞替苏砚贴了今年的枫叶、冬天的雪、春天的槐芽,却总在最后一页留着空白,等着苏砚回来写“我回来了”。课桌上的刻痕越来越多,张叔刻了今年的梅瓣,刻了春天的新槐,却再也没刻过“砚”字,说“要等苏砚自己来刻”。
苏砚的旧纪念册翻得卷了边,新纪念册买了,却一页都没写——他说“纪念册要和谢辞一起写,没有他,写什么都不甜”。他把谢辞送的橡皮钥匙扣,和自己的槐树叶钥匙扣系在一起,挂在床头,每天睡前都要看一眼,像谢辞还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说“我们的故事,要一直写下去”。
可风里的槐香,再也吹不到千里之外;课桌上的刻痕,再也等不到主人回来;纪念册里的空白,再也填不上“我回来了”;而那两个牵过的手,一个在槐树下攥着木牌等,一个在陌生的城市里攥着钥匙扣想——
今年的枫叶红了,明年的梅花开了,后年的槐芽绿了,可他们的故事,停在了那个蝉鸣最盛的夏天,停在了“我走了”和“我等你”之间,停在了日复一日的想念里,甜的都成了苦的,暖的都成了凉的,只有那句没说完的“别忘”,在风里,在梦里,在每一片枫叶、每一朵梅花、每一颗槐果里,反复回响,却再也等不到下一句“我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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