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夏天

作者:爱脱裤子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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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的电话



      江野回到北京那天,宿舍楼已经空了。

      圣诞节假期,大多数学生回家了,走廊里只有几盏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又熄灭。他推开宿舍门,里面漆黑一片,室友的床铺已经收拾干净,桌面上只留下灰尘的痕迹。

      他放下背包,没有开灯。径直走到阳台,推开玻璃门,寒风瞬间灌进来。

      北京冬天的夜晚很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江野靠在栏杆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是火车上买的,最便宜的那种,抽起来很呛。他点燃一支,火光在黑暗中明灭。

      烟雾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就像很多东西一样,抓不住,留不下。

      他在阳台上站了很久,久到腿都麻了。一支接一支,烟灰缸很快就满了。最后一支烟抽完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旧的痛。

      接下来的三天,江野没有离开宿舍。

      饿了就点外卖,困了就睡,醒了就抽烟,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手机一直在响,有宋妍的未接来电,有苏晴的消息,有同学的问候。他一个都没回。

      第四天早上,他走进浴室,对着镜子看了看。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拿起剃须刀。

      刀片划过皮肤,带走那些多余的毛发,也带走了什么别的东西。他看着镜子里那张逐渐干净的脸,忽然觉得很陌生。

      理完发回来时,室友已经返校了。看见江野的寸头,室友愣了一下,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开口。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吧?”

      “没事。”江野说,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那天下午,他删掉了手机里所有关于林夏的照片。从高中到大学,从偷拍到合照,一张一张地删。删除确认框弹出来时,他的手指在空中悬停了很久,最后还是按了下去。

      就像扔掉那个挂件一样,扔掉这些记忆,扔掉这个人。

      最后只剩下一张——林夏在台灯下讲题的那张侧脸照。他看了很久,然后把它存进了一个需要双重密码才能打开的加密相册。不是为了留着,只是……需要一个地方埋葬。

      接着他开始整理书桌。那些林夏送的小东西——一支笔,一个笔记本,几张电影票根,还有那个空了的篮球挂件盒子。他把它们全部装进一个纸箱,封好胶带,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宿舍中央,环顾四周。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一切都干净了,整洁了,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扔不掉。它们藏在梦里,藏在每一个相似的瞬间,藏在心脏最深处,像一根拔不掉的刺。

      晚上,宋妍来找他。

      她站在宿舍楼下,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围着红色围巾,在寒风里等他。看见江野下来,她快步走过来,眼睛里满是担忧。

      “江野,你还好吗?”她问。

      江野看着她,忽然发现宋妍的眼睛其实很漂亮,像两颗琥珀,清澈而温柔。她确实很好,从家世到性格,从外表到内在,都无可挑剔。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如果他没有遇见林夏,也许他真的会爱上她。

      “我很好。”江野说。

      宋妍明显不信,但她没有追问,只是轻声说:“阿姨让我问你,周末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好。”江野点头。

      宋妍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她咬了咬嘴唇,犹豫着说:“江野,如果你需要时间……”

      “不需要。”江野打断她,“我们试试吧,宋妍。”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不是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钝钝的、绵长的麻木,像冰层缓慢地覆盖水面,把所有涌动的东西都封在下面。

      宋妍的眼睛亮了,但很快又暗下去。她伸出手,试探性地握住江野的手。江野没有躲,也没有回握,只是任由她牵着。

      她的手很暖,很软,和林夏那双粗糙的、带着茧子的手完全不一样。

      “江野,”宋妍轻声说,“我会等你。”

      江野没有说话。他看着远处路灯下飞舞的雪花,想起很多年前南方的冬天,想起那个人在寒夜里冻得发红的手指,想起自己笨拙地握住那双手想要取暖的样子。

      都过去了。

      ---

      三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比如江野从青涩的毕业生,变成了江氏集团最年轻的副总。比如他从一个会为了感情剃寸头、关禁闭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商人。比如他学会了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上谈笑风生,学会了在谈判桌上寸土不让,学会了把所有的情绪都藏进那张完美的面具之下。

      所有人都说,江野长大了,成熟了,稳重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成长,是死亡。是那个夏天的自己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具精密的、高效的、没有温度的躯壳。

      他和宋妍的婚约已经是圈内公开的秘密。苏晴很满意,宋家很满意,所有人都很满意。婚礼的日期提上议程,场地在看,请柬在设计,一切都按部就班,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江野也配合演出。他会在公开场合牵宋妍的手,会在她生日时送昂贵的礼物,会在家族聚会上扮演一个合格的未婚夫。他做得无可挑剔,连宋妍有时候都会恍惚,觉得他是不是真的爱上自己了。

      但只有江野知道,那些触碰没有温度,那些笑容不达眼底,那些温柔只是程序化的表演。就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输入指令,输出动作,仅此而已。

      只有一件事,是他三年里唯一“失控”的行为——每年夏天,他都会去一趟汀州。

      不是公务,没有理由,只是去。住在古城最好的酒店,每天下午坐在书店对面的咖啡馆,点一杯美式,看一整个下午。看林夏在店里忙碌,看他把书搬上搬下,看他给客人结账,看他偶尔扶着腰轻轻咳嗽。

      他从来没有走进那家店。

      就像隔着一条无形的界线,他在此岸,林夏在彼岸。中间是三年的时光,二十万的交易,和一个扔进汀江的挂件。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自己走进去,会发生什么?林夏会说什么?会像在酒吧那样,叫他“江先生”,用那种疏离而客气的笑容迎接他吗?

      他不敢试。

      所以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别人的故事。看那个曾经在台灯下认真讲题的少年,如今变成了一个瘦削的书店老板。看他脸色越来越苍白,看他偶尔扶着书架喘息,看他笑得越来越少。

      江野会掐灭烟,想冲过去,想问“你怎么了”,想抓住他的手说“跟我回北京,我带你治病”。

      但每次,脚都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因为他会想起那二十万,想起酒吧那一幕,想起林夏指着那个富婆说“就是她”。想起自己扔掉的挂件,和那句“你赢了”。

      恨是一道墙,他亲手砌的,把自己困在里面,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

      而在江野不知道的另一边,林夏的三年是另一种样子。

      母亲手术后活了七个月。那七个月里,林夏白天在书店,晚上在医院,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母亲走的那天很平静,握着他的手说:“小夏,对不起,妈拖累你了。”

      林夏没有哭。他安静地处理好所有后事,卖掉所有能卖的东西,带着母亲留下的一个铁盒子,搬到了汀州古城更深处的一条巷子里。

      书店还是叫“夏天”,因为母亲说过,她最喜欢夏天。阳光热烈,万物生长,所有美好都在那个季节发生。

      林夏不知道自己的生命里还有没有夏天。他只知道,每周二、四、六的下午,他都要去医院透析。四个小时,躺在病床上,看着血液从身体里流出去,经过机器,再流回来。像一场缓慢的凌迟,提醒他生命的倒计时。

      他学会了雕刻。在书店角落里支一张小桌子,买来木头和刻刀,没事的时候就坐在那里刻东西。刻得最多的主题是篮球——各种各样的篮球,运球的,投篮的,还有那个经典的7号球衣。

      店员小周有一次问:“老板,你为什么总刻篮球啊?”

      林夏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养了一只橘猫,是在书店门口捡的。瘦得皮包骨头,蜷缩在屋檐下躲雨。林夏把它抱进来,喂了吃的,它就赖着不走了。他给它取名叫“野”,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顺口。

      猫很胖,很懒,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最大的爱好是趴在窗台上晒太阳。林夏有时候会看着它,想起某个人曾经也是这样,懒洋洋地躺在阳光下,像一只餍足的大猫。

      书店订了江氏集团的内部杂志。每个月寄来的时候,林夏会把它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但从不翻开。直到深夜,打烊了,客人走了,他才会坐在台灯下,一页一页地看。

      看江野的照片,看他接受采访,看他参加商业活动,看他和宋妍并肩而立。杂志印刷精美,照片清晰,可以看清江野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他瘦了,轮廓更分明了,眼神更深邃了,笑容更公式化了。

      林夏会伸手,指尖轻轻碰触照片上那张脸。然后笑,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咳到喉咙发甜,咳到不得不跑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吐出一口血。

      他看着水中晕开的红色,很平静。冲掉,漱口,擦干净嘴角,回到书店继续整理书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就像那二十万的手术费,就像签下的协议,就像酒吧里那场戏,就像所有他不得不做的选择——都只是生命中必须承受的重量,没什么好抱怨的。

      只是有时候,在透析的间隙,在夜深人静时,在看着猫“野”蜷缩在脚边时,他会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夏天。想起食堂里递过来的鸡腿,想起暴雨夜握着他的那只手,想起江边那个带着啤酒味的吻。

      然后他会打开那个铁盒子,拿出里面的篮球挂件,摩挲上面那个小小的“夏”字。挂件已经很旧了,链子断了,他用红绳重新串起来,一直带在身边。

      这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像灰烬里最后一点火星,微弱,但还没有熄灭。

      他不知道,就在书店对面的咖啡馆里,有个人每年夏天都会来,坐在窗边,看他一整个下午。

      就像他也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再次开始转动,而这一次,他们谁都躲不过。

      ---

      三年后的一个雨夜,汀州古城迎来了一个重要的考察团。

      江氏集团决定投资古城旅游项目,作为负责人的江野带队前来。晚宴设在古城最好的酒店,当地官员作陪,气氛热烈。席间,一位分管文化的领导提起古城里的特色小店。

      “对了,我们古城有一家书店,特别有名,叫‘夏天’。”领导喝了几杯酒,话也多了起来,“老板是个年轻人,身体好像不太好,但书店办得很有特色,很多游客专门去打卡。”

      江野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坐在旁边的宋妍敏锐地察觉到了,低声问:“江野,怎么了?”

      “没事。”江野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他放下酒杯,看着窗外。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但他仿佛能透过雨幕,看见那条青石板路,看见那盏昏黄的灯,看见那个瘦削的身影在柜台后忙碌。

      他知道自己不该去。

      三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麻木,足够冷静,足够像一个合格的商人,把感情和理智分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再见只会是伤害,对彼此都是。

      可是脚不听使唤。

      晚宴结束后,他让司机先送宋妍回酒店,说自己想一个人走走。宋妍看着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早点回来。”

      江野撑着伞,走进雨里。

      汀州的雨和北京不一样,绵绵密密的,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雨水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古城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安静,只有雨声,和偶尔从巷子深处传来的狗吠。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那条熟悉的巷子口。

      书店还在那里。暖黄色的灯光从玻璃门里透出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出一小片光晕。橱窗里摆着新书和手工木雕,那盏昏黄的台灯亮着,台灯下,林夏正在给一个客人结账。

      江野站在马路对面,隔着雨幕看着他。

      三年不见,林夏更瘦了。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纤细的手腕。脸色苍白得像纸,在灯光下几乎透明。他低头找零钱,动作很慢,手在微微发抖。

      然后他抬起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目光穿过雨幕,看向了马路对面。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雨还在下,风还在吹,世界还在运转。但在江野的感知里,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双眼睛,和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震惊、慌乱,以及……痛苦。

      伞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溅起水花。

      雨水瞬间打湿了头发和衣服,冰冷刺骨。但江野感觉不到冷,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林夏,看着那个他恨了三年、也想了三年的人。

      然后他看见林夏移开了视线,低下头,继续给客人结账。动作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一场幻觉。

      江野弯腰捡起伞,转身离开。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没有回头。他知道,有些门一旦推开,就再也关不上了。而他现在,还没有准备好面对门后的世界。

      雨越下越大,淋湿了整座古城,也淋湿了那些藏在夏天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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