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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事
暮色沉沉压下,几乎要将整座城掩埋。
一匹白马领着一队披麻戴孝的人缓缓向城外行进,将昏暗的天色撕开一条小口子。
路边站了不少人,有默哀的,有吊唁的,也有窃窃私语的。
“严大人为了临阳城也算鞠躬尽瘁了,听说那晚魔物攻城,是他拼死开启了备用阵法。唉,也是条汉子。” 一个提着菜篮的老修者叹了口气,言语间颇为惋惜。
“汉子?嘁——”旁边一个抱着剑的散修听不下去,冷笑一声打断道,“我看是平日里软饭吃多了,身子骨虚吧。他在城主大人的裙摆下躲了这么多年,如今城主大人依旧稳坐高台,他却成了黄土一捧。这就叫——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嘘——你小点声!”
旁人连忙去捂他的嘴,却也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接茬:“不过话说回来,你不觉得这丧仪太寒酸了些吗?黄昏出殡,着实少见,好歹也是城主的夫君,怎么送行的就这么几个老家丁?而且……你们谁瞧见城主大人了?”
众人闻言,纷纷伸长了脖子往那队伍里瞧。
果然,那匹白马身后,只有几个面无表情的家仆捧着灵位,根本不见那位城主。
“也……也不能这么说吧。”
一个角落里的乞丐弱弱地插了一句嘴,“那年城西闹饥荒,施粥的棚子可是严大人亲自带人搭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他那一身绸缎袍子都就在泥里,也没嫌脏……”
“那是他在作秀给城主看呢!你个臭要饭的懂什么!”
旁人的呵斥声瞬间盖过了乞丐微弱的辩解。那乞丐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只是默默地冲着那口黑棺磕了个头。
流言如风,裹挟着纸钱的灰烬,在湿冷的街道上打着旋儿。
持月静静地立在街角的阴影里,一身白衣几乎要融进那惨淡的暮色中。
她听着耳边那些半真半假的议论,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口漆黑的薄棺上。
鞠躬尽瘁是真,勾结魔族也是真。
但柳竹梦给了他最后的体面,这不仅仅是为了严舜,更是为了临阳城的安稳。一个战死的英雄,远比一个叛城的罪人,更能让这座刚刚经历浩劫的城池安定下来。
持月抬起头,看着漫天飞舞的纸钱,其中有一张飞得格外高,飘向了柳府的方向。
她敛起心头似有若无的点点悲凉,向柳府走去。
此时柳竹梦正在处理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她白日里一直在游说商会捐款赈灾,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又坐进了书房。
那场献祭对她的消耗极大,大夫都劝她休养至少半个月,可这满城事务的决断和灾后重建容不得一点拖延,她只能靠丹药强撑着一口气。
“这道账有问题,再算一遍。”
柳竹梦将账本随手丢到一旁,又拿起了一份灾民安置名录。
半晌,无人回应。
柳竹梦如梦初醒,看向一旁的空位,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一张纸钱从敞开的窗户飘落,落在账本上。
柳竹梦看着那枚纸钱,神思恍惚,正欲伸手拿起时,门外传来下人的通报声:“守境使来了。”
她随手拂掉纸钱,站起身来迎接持月。
两人没有过多的寒暄,直奔主题。
当持月问及法器丢失的细节时,柳竹梦揉了揉眉心:“那日太过混乱,府中无人看守,我送走大人之后就回会客厅查探,那时法器就不见了,搜遍整个临阳城都没找到,想必已经被带出城了。”
她从那一堆公文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密报,递给持月:“这是我在清理他遗物时发现的,三个月前,他曾以巡视城郊遭受旱灾的田地为由外出,实则前往西北方密林里的一处地下黑市,名叫风西林。”
“那里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不归任何城池管辖,水深得很。我现在被这满城的烂摊子绊住了脚,若是大张旗鼓去查,只怕那边早就销声匿迹了。”
柳竹梦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持月:“守境君,这趟浑水,恐怕只有你能替我趟一趟了。”
“好。”持月接过密报。
线索已有,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前往风西林一探究竟。
柳竹梦神色缓和了一些,开口叫住持月:“对了,不知那天那位公子身体如何?若不是他舍身相救,我恐怕早已……”
“他在渺云宗,很好。”持月回头看向她。
“那便好,这样胆大又心善的人,在渺云宗必定大有可为。”柳竹梦发自内心地希望那个少年前途一片光明。
持月微微愣了一瞬,她想起遥远的过去也有人这样夸赞过他,却没想到迎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惨淡收场。
这次,也会是这样吗?
“但愿如此。”她留下这句话后便如风一般转身消失。
风西林,死寂之地,常年被西风笼罩着。持月抵达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枯藤老树,鸦声凄厉。
这里与临阳城相距几百里,无人管辖,各种势力都汇聚在这里进行见不得人的交易。
在一棵扭曲的歪脖子树下,挂着一盏惨白的灯笼,那是黑市唯一的指路标。
持月停下脚步,指尖灵光微闪,那一身显眼的白衣瞬间化作了漆黑的斗篷,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收敛起周身气息,像一抹融入夜色的幽魂,径直踏入了那株参天古木树干上巨大的空洞之中。
这是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枯死老槐,树干粗壮得需十人合抱,树冠虽已凋零,却依然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巨手刺向苍穹。而在它斑驳的树皮之下,树心早已被掏空,形成了一个幽深蜿蜒的通道。
借着洞口那盏惨白灯笼的微光,可以看见粗壮的树根盘根错节,如同天然的阶梯,一路盘旋着延伸向深不见底的地下。越往下走,空气越是潮湿浑浊,隐约能听到地底深处传来的喧嚣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透出的回响。
穿过狭长阴暗的甬道,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喧嚣声如热浪般扑面而来。叫卖声、咒骂声、兵器碰撞声混杂在一起。这里是亡命之徒的销金窟,有人在售卖滴血的妖兽内丹,有人在拍卖衣不蔽体的炉鼎。
持月目不斜视,一身冷冽的气息逼退了几个想要上前搭讪的混混。她穿过混乱的人群,最终停在了长街尽头一座格格不入的小楼前。与周围的脏乱不同,这座二层小楼挂着精致的竹帘,门口还点着檀香,门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七星榭”。
“客官请坐。”一道慵懒的男声从屏风后传来。
隔着屏风看不见脸,但是能通过倒影看出来是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他正手执茶壶,向杯中注入滚热茶液,屏风上隐约可见氤氲雾气升腾,一时间茶香满溢。
“客官深夜造访,不知是要买消息……”百晓生举起茶杯浅酌一口,“还是要买命?”
“买个消息。”持月随手将一只沉甸甸的锦囊抛过屏风,稳稳落在茶桌上。
“三个月前,有人曾在此处买走了一个形似‘红宝石’的法器。我要知道,卖给他的人是谁。”
屏风后传来一阵轻笑,那人似乎在掂量锦囊的分量:“客官问得巧,那笔交易老朽确实有所耳闻,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了几分无奈:“您来晚了,那卖家行事极绝,交易一结束便抹去了所有痕迹,连气息都未曾留下半分。就算是老朽,也没法再追踪。”
线索断了。
持月眉头微蹙,既是无果,便不必多留。
“客官留步。”
屏风后的男子突然出声叫住了她,“确切的消息是没了,不过……老朽这儿还有个不是情报的‘情报’。”
“这是老朽拿命换来的推断,不保真,但绝对独家。”
他顿了顿,透过屏风的倒影,可以看到他伸出了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搓了搓:“但这价钱嘛……得翻倍。”
明知是坑,但为了那唯一的线索,不得不跳。
她面无表情地又扔出一袋玄晶:“说。”
“爽快!”收了钱,百晓生的语气瞬间变得热络起来。只听一阵衣料摩擦的轻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竹帘,那人终于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令持月有些意外的是,刚才一口一个“老朽”的人,竟是个看着不过弱冠之年的年轻公子。他生得眉清目秀,手里摇着把折扇,看着倒像个书生。
持月目光在他脸上扫过,眉梢微挑:“老朽?”
百晓生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手中折扇展开,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流态:“客官说笑了,修行之人驻颜有术乃是常事。在下虽看着年轻,实则……”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眼神意味深长地在持月身上转了一圈:“比起客官您来,恐怕也差不了多少岁数。”
持月确实活了几百年了。
她收回视线,冷冷道:“说正事。”
“好说。”
百晓生收起折扇,轻轻敲击着掌心,压低了声音道:“那卖家虽然敛去了气息,却在交易单上留下了一个特殊的标记。老朽经过这一百多年的观察,发现了一个规律。”
“这伙人极度狡猾,每次接头的标志都会变化,以免被人识破是同一个暗宗。但老朽发现,凡是出现这种变幻标志的交易,其货物大多与魔族或高阶魔气有关。”
说到此处,他声音更沉了几分:“而那颗‘红宝石’被买走时,对方留下的标记,是用鲜血画下的叉。”
“这个暗宗还有什么交易?全部报给我,钱不是问题。”持月再次抛出一枚极品灵玉。
百晓生接住灵玉,却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客官,这钱我想赚,却没法赚。那个暗宗行事诡秘,除了您说的这一笔,他们已经销声匿迹了几十年。以前的旧账,早就烂在泥里,查无可查了。”
持月眸光微冷,正欲发作。
“不过……”
百晓生话锋一转,折扇轻轻敲击着掌心,“虽然没有确切的交易,但老朽这几日,倒是留意到了一件怪事。
他压低声音,语速放慢:“就在七日前,有个落魄的散修拿到这黑市上来卖了一块胚石。那东西虽未经过炼制,也没有任何门派的标记,看着就像是一桩普通的买卖。但老朽一眼便瞧出,那原石的材质与气息,与那颗‘红宝石’同出一源。”
持月紧盯他双眼:“东西在哪?”
“卖了,不知去向。”百晓生耸了耸肩,随即又补了一句:“但我扣下了那个卖石头的散修,逼问出了这石头的来历。”
他走到抬手,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地名:碎骨岭。
“那散修说,这是他在一片废墟里刨出来的。那里阴气极重,像是某种早已荒废的据点。”
写完,百晓生收回手,看着茶水印渍慢慢干涸。
“客官,这笔交易没有标记,也许只是个巧合,也许是那个暗宗遗漏的残渣。这条线索不保真,去还是不去,全看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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