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筝

　　余下的日子里，好像都是姜蕴一个人度过的，和从前相同的，也只有失眠和多梦。比从前更多更频繁的，却是噩梦。
　　“蕴蕴，你是不是最近一直休息不好啊，总是打不起精神，黑眼圈又重了，上课下课还总是在睡觉，有什么心事吗？”
　　数学课上，李慕歌和姜蕴并肩站在教室最后面的位置。
　　“没有，这些天一直在失眠，睡不着，只能白天睡了。”
　　“你这长时间下去可不是办法，现在已经是高三了，不......”
　　“姐，聊什么呢，这么起劲？”站在两人身后的付栕安向前凑了一步。
　　“没聊什么，你好好听课吧，弟。”
　　等到下课，姜蕴刚想走回座位上，身后的付栕安便伸长胳膊，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拦在了姜蕴面前。
　　“喏，姜蕴同学，学霸的数学笔记！”
　　姜蕴迟疑了一下，接过了数学笔记，又回头看了看付栕安。
　　“你看下，这位学霸记得怎么样？”
　　姜蕴翻了翻笔记，“这不是你......”
　　“对啊，就是我这个学霸记的，怎么样啊？”付栕安嘿嘿地笑了两声。
　　“我看你这几天上课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快睡觉的状态，数学笔记落了几课，我的借给你补上，不用谢我啦。”
　　“那我就不客气了，付老师。”姜蕴淡淡地说了一句。
　　“嗯哼，不急，你什么时间补完什么时间还我。”说完，付栕安又扬了扬下巴。
　　“弟，你这笔记记得全吗？借完蕴蕴之后，借我看看呗。我笔记上有的部分我自己都看不清是什么字。”李慕歌凑了过来，教过李慕歌的老师几乎都说过她的成绩无可挑剔，就是字写得不好看，而且还乱。
　　“好啊，姐，你暂且先排排队吧。”
　　“好——”
　　“姜蕴老师，我昨天晚上回家写了一套英语卷纸，有了点小小的进步，但还是有几道题没弄懂，您什么时间方便可以给我讲一下吗？”
　　“晚自习上课前吧，可以吗？”
　　“没问题！”
　　“弟，你怎么不问......”
　　“诶呀，我的姐，姜蕴英语这么好，我不问她问谁啊。”付栕安一边说一边把双手轻放在李慕歌的肩膀上，按着她坐到座位上。
　　“蕴蕴，你和格格是不是明天周日下午放假不回家，要留在学校啊。”
　　“是啊，就一下午，回家太浪费时间了。”
　　“你们俩去我的宿舍吧，宿舍里都是我们班的女生，她们肯定欢迎你们。”
　　“欢迎欢迎！”坐在李慕歌前面的张檬回头拍了拍手。
　　“你看，我们的宿舍长都举双手赞成！我听说学校附近最近新开了一家红豆小丸子的小摊，我们周日下午可以去尝尝。”
　　“同意同意！”姜蕴和张檬都点了点头。
　　说完几个人都坐在座位上整理自己的书桌。
　　付栕安向前走了一步，坐在了姜蕴前面的位置上，回头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啊？”
　　这样的问题这些日子已经有好多人问过她了，她说不清楚，更不想说。
　　姜蕴看着他的眼睛，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观察他的脸。
　　两边细散的碎发垂在他的眉骨，眼睛是薄薄的内双，左眼下方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鼻梁高高的，笑起来和不笑的样子反差感很大。
　　又回过神来，“没，没有啊。”
　　付栕安看着正在低头不知道在慌乱地整理着什么的姜蕴，“呃，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和我说，付老师替你排忧解难！”
　　说完又冲着姜蕴挑了挑眉。
　　姜蕴迟钝地笑了笑，“好，付老师费心了。”
　　到了高三，好像每天都有数不完的卷纸和习题册，慢慢地，这些书和卷纸也就在书桌的左上角摞成了一座小山。
　　冬日的傍晚总是多了一丝清冷和幽静，晚自习的教室里，大部分人也都在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练习题。
　　程译正在和李慕歌轻声地探讨物理题，“蕴蕴，你要不要也来听一下啊，这个题型很重要的。”
　　姜蕴合上了书桌上的数学笔记，探过头去。
　　“弹性碰撞，根据动量守恒和机械能守恒，碰撞过程中，二者速度互换，则最终碰撞后最右侧钢球的速度大小等于开始碰撞前玻璃球的初速度.....”程译一边在纸上画图，一边讲着解题思路。
　　姜蕴和李慕歌在旁边听得格外认真，讲着讲着就到了下课时间。
　　“听懂了吗？”
　　“嗯嗯。程译，不愧是物理课代表。蕴蕴，你听懂了吗？”
　　“懂啦，”姜蕴回过身重新打开了书桌上的数学笔记，“现在要开启下一项任务了，补数学笔记，落下了好几天的，还有些看不懂呢。”
　　“这是我平时整理的数学习题，你今天晚上带回去结合笔记看一下吧。”程译从书桌上堆叠的小山中抽出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递给了姜蕴，“我今天晚上看物理，不看数学。”
　　“太感谢了。”姜蕴双手接过程译手中的笔记本。
　　“没事，本来就是想借给你的。”
　　带着付栕安的数学笔记和程译的数学习题集回了家，姜蕴放下书包换完鞋，走去客厅拿上晾衣杆斜放在了门边才回到卧室。
　　努力了一晚上才补完数学笔记，又复习了一些数学习题。
　　已经到了深夜，姜蕴不自觉动了动肩颈，背靠在了椅子上，拿起桌边的手机看了看，刷到了一个画蝴蝶的视频。
　　姜蕴拿起桌子上书架中的网格本，照着视频一笔一笔地画了起来，描摹完之后，拿出抽屉里的小剪刀将那张网格纸从蝴蝶的位置剪成了一个小小的长方形。
　　姜蕴刚拿起来端详着，手机里就响起了新消息的提示音。
　　“姜蕴蕴，睡了吗？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我们俩视个频呗。”
　　姜蕴一看是戴璐发来的消息，立马回了个“好。稍等一下哈，我去洗个漱，上床之后和你聊！”
　　姜蕴连忙把书桌上的笔记和习题集合了起来，放进了书包里，小跑去了卫生间洗完漱，爬回床上给戴璐打起了视频。
　　“姜蕴蕴！有没有想我啊？”
　　“当然想大璐啦，这么晚还没睡呢？”
　　“唉，我刚训练完，弹钢琴弹得我的背都特别疼。你怎么也没睡呢啊？”
　　“我刚复习完数学。”
　　“把我的姜蕴蕴都给学瘦了，姜蕴蕴，我怎么看着你憔悴了好多，你可不能再瘦了，太瘦可不健康。”
　　“知道啦！”
　　“大家最近都怎么样啊？”
　　“都挺好的，我们换了教学楼，现在已经没有同桌了，除了临近讲台那两列因为过道太窄合并到一起了。我们班还新转来一个女生，人超级好！现在就坐在我的隔壁。”
　　“有我好吗？姜蕴蕴，你是不是都快把我忘啦！”
　　姜蕴笑了两声，“怎么能忘记大璐呢！天下第一好！”
　　“这还差不多。诶，我听说张然被洪姐安排到讲台边上坐着了，格格就坐在她后排，洪姐还说要让张然一直坐到高考。”
　　“这你都知道，好像是因为张哥上课不听课，总是在看足球杂志，或者玩脚下的足球。”
　　“也好，这样让她好好听听课。我留在学校的东西，陈肖旭这个傻子整理了吗？”
　　“他都整理好放进洪姐的办公室啦，最近各科老师还都夸陈肖旭说他学习积极了呢，有进步。”
　　“这个傻子，终于肯认真学习了，”戴璐叹了一口气，“唉，不提他了，提他都破坏我心情。姜蕴蕴，青提小蛋糕怎么样啊？”
　　“超级好吃！”
　　“你爱吃就好，我精挑细选的你最爱的青提味！”
　　姜蕴刚要说话，手机就显示了武秋华的来电，“大璐，不好意思，我这边要先接个电话，改天聊哈。”
　　“好，你早点睡啊。”
　　“好，你也是。”
　　姜蕴刚挂了戴璐的视频通话，接通了武秋华的电话。
　　还没等到姜蕴说话，电话另一端就传来了武秋华连连不断的声音，“是你让你爸妈离婚的？是你让你爸给你们母女支付抚养费的？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姜蕴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用了异常平静的语气回复着电话另一端正在愤怒的武秋华。
　　她把手机搁置在了床上，随手从床边拿起了一本书看，静静地坐在床上听着武秋华的质问和谩骂。
　　“你就是个白眼狼，是谁把你抚养这么大？你怎么和你妈一样，只想着自己，对别人不管不顾。你眼里还有长辈吗？还有我们吗？就凭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前途。我告诉你，姜蕴，你，你妈，姜悠，我们姜家不要了。要不是我从冯雁那里得知你爸给你们转了钱，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都是一群赔钱货，倒贴给我们姜家都不要......”
　　直到武秋华发泄完怒气后，姜蕴才缓缓拿起手机，对着电话那头语气平缓地说道：“奶奶，你们应该早就知道我爸和冯雁的事情了吧，你们也同意了，是吗？”
　　“我们，我们知道又怎么了。你爸和你妈现在已经离婚了，他愿意和谁在一起，我们管不着。但是给你们母女转账，我们就管得着。你也不用在这里质问我，都是你妈给你想的说辞吧。”
　　“我做的所有事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要做的，和我妈无关。我和姜悠都还姓姜呢，奶奶。”
　　姜蕴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她低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手里的书，却发现如何都看不进去。
　　书中的那一页正描写着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在湖边赏月，姜蕴也抬头从两扇窗帘的缝隙中看到了弯月的一角，眼中的月亮渐渐地也随着情绪模糊了起来。
　　她躺了下来，熄灭了灯，闭上眼睛强迫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令她矛盾想要逃离的事。
　　在辗转反侧中，她还是拿起了手机，想着想着发了一个月亮的表情到动态里，没过几分钟，又删除了那条动态。
　　换成了侧躺的姿势，手里握着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屏幕前显示了一条来自付栕安的消息。
　　“姜蕴同学，还没睡呢？”
　　“还没。你也没睡呢？”
　　“我还在写数学题呢，你在学习吗？不会，我猜应该是又失眠了。”
　　“你猜对了。”
　　“浩子告诉了我一个快速入睡的妙招，你想不想试一试。”
　　“什么妙招？”
　　“把老师讲课的声音录下来，当成催眠曲，肯定能睡着。”
　　姜蕴回复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
　　“既然现在没有老师，那付老师暂且先凑个数，给你助个眠。刚好我现在在做数学题，我一边做一边给你讲出来，怎么样啊。”
　　姜蕴被付栕安的想法逗笑了，吸了吸鼻子，回了一句“好。”
　　刚发送过去，手机就响起了语音通话的提示音，姜蕴摁下了接通键。
　　“姜蕴同学，准备好了吗？”
　　“嗯嗯。”
　　“好嘞，马上闭上眼睛，戴上耳机，付老师课堂要开课啦！”
　　姜蕴笑着说了一句“好。”
　　把手机屏幕熄灭，放在了枕边。
　　“你嗓子怎么了？”
　　“没，没事，可能是因为刚刚没喝水。”
　　姜蕴说完，就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口水。
　　“好，那我们正式开始了。下面付老师要为你讲解一道立体几何的证明题。”付栕安在电话了另一端清了清嗓子，“如图，四棱锥P-ABCD中，底面ABCD为平行四边形，AB=3，AC=4，AD=6，PA垂直于平面ABCD，证明PB垂直于AC......”
　　伴着数学题的解题思路，姜蕴那双笼罩着几分憔悴的眉目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就这样，难得的，安心地睡着。
　　在梦里，她也有了一个和睦温馨的家，浅灰色的枕头也被一片略小的没有颜色的盐湖浸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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