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知意

　　就在她迈出脚步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雨这么大，别淋坏了。”

　　一个清润的、带着些许陌生却又莫名熟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苏意礼愕然回头。

　　雨水模糊了视线，但她首先看到的是一把递到头顶的黑色雨伞，和握着伞柄的那只修长的手。男生穿着简单的白色棉T，搭配着水洗蓝的直筒牛仔裤，脚上一双干净的白色板鞋。在灰蒙蒙的雨天里，他整个人像一束干净的光。

　　她的目光顺着向上，最终撞进一双清澈温和的眼睛里。时间仿佛凝滞。

　　是他。

　　那个在狭窄楼梯，撞见她琴盒背带断裂时帮助她；在她得知母亲病情那天，崩溃大哭递来纸巾；在她掌心擦伤为自己处理伤口的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对，他是深南人；他这么会在深南一中？难道也是来这里考试的学生？

　　......

　　陈知衍撑着他那把简单的黑色雨伞，快步走在深南一中熟悉的林荫道上。他刚给在教学楼办公的母亲送完落在家里的资料，正准备回家。

　　夏日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经过教学楼时，他下意识地朝门口聚集的人群撇了一眼，就在这一瞥之间，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身影上。

　　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生，独自站在人群边缘。裙子的面料在灰暗的光线下依然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怀里抱着一个皮质的精致书包，脚上是一双同样精致的白色小皮鞋。

　　陈知衍愣了一下，是她。

　　那个在寻找舅舅时，背着大提琴背带断裂立马脸红；在面馆外明亮的笑容，在狭窄楼梯上崩溃大哭；那个劝说舅舅的女生，苏意礼。

　　浅粉色的裙摆在潮湿的微风里轻轻拂动，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她安静的站在那里，与记忆中那个穿着简单、在路灯下明亮的笑容相比，多了几分说不清的精致，但眉宇间多了一份特有的无法说清的忧郁和安静。

　　就在他思绪翻涌时，看见她咬了咬下唇，微微蹙眉，竟然准备直接冲进瓢泼大雨中。

　　他立刻快步上前，她还是迈出了步子，在她准备继续往前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雨这么大，别淋坏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纯粹的热心路人。

　　她愕然回头，雨水带来的水汽模糊了视线，但她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惊讶和陌生。

　　她不记得自己了。

　　陈知衍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但很快被被他掩饰起来。

　　“这把伞，你用吧。”他把伞递过去，语气尽量自然，假装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苏意礼看着他递过来的伞，又看了看他空空的手，犹豫了一下：“那你怎么办？”

　　陈知衍指了指教学楼的方向，语气轻松：“我等一会儿就好，看你比较着急，这雨不会很长的。”他顿了顿，看着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和那身似乎不太适合淋雨的裙子，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或者......你去哪儿？我送你一段也行。”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苏意礼看了看仿佛没有尽头的雨幕，想起司机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糖水铺，又看了看身边的男生，轻声开口：“我正打算去前面的糖水铺等车。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一起去，我请你，算我回请你的面，还有报答你。”

　　“回请？报答？”陈知衍挑眉，心里那点恶作剧和试探的心思冒了出来，他故意露出困惑的表情，“回请什么？报答什么？一把伞而已，不用这么客气。”

　　苏意礼抬起头，目光静静地落在他脸上，那双浅色瞳孔的眼睛里仿佛有微光流转。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哗啦啦的雨声：“回请......渝庆面馆的面，报答......上次的纸巾，还有......创口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陈知衍脸上的故作镇定和那点刻意维持的‘陌生’瞬间瓦解，他怔怔的看着她，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迅速融化，然后，一抹清晰而愉悦的笑容，如同拨云见雾的阳光，缓缓在他唇角漾开，越来越深，最后连眼睛里都盛满了笑意。

　　“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陈知衍笑着说，声音里带着如释负重的暖意。

　　苏意礼看着他脸上绽开的明朗笑容，和他那句“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心里那点因为不确定而产生的细微紧张也悄然消散了。她微微垂下眼睫，也轻轻弯起了嘴角，低声说：“嗯。我也以为......你不记得了。”

　　“怎么会。”陈知衍的声音温和下来，带着一种无需在伪装的坦然。他很自然的将伞往她那边又倾斜了一些，挡住所有飘来的雨丝，“走吧，糖水铺。这次......可要好好请我。”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那层薄薄的隔阂，在雨中瞬间消融。他们并肩走入雨幕，共享着同一把伞下的狭小空间，朝着不远处那家糖水铺走去。雨水敲击着伞面，像是奏响轻快的乐章。

　　糖水铺里弥漫着红豆、香芋和椰汁混合的甜香气，与门外湿冷的雨幕形成鲜明对比。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两份招牌‘全都有’。

　　起初有些安静，只有瓷勺偶尔碰到碗壁的清脆声响。窗外的雨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缓和了那份陌生又熟悉带来的微妙尴尬。

　　“所以，”陈知衍舀了一勺碗里的糖水，状似随意地开口，“你怎么会来这边？还......来我们学校，是考试吗？”这是他最好奇，也最想问的。

　　苏意礼握勺子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碗里绵密的红豆沙上，声音很轻：“我妈妈......生病去世了......四月的时候。”她顿了顿，没有看他的表情，继续平静地说，“暑假，我跟着我爸搬来深南。今天，是来参加深南一中的转学考试。”

　　陈知衍舀糖水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头，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和没什么血色的侧脸，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所以那天在楼梯上她崩溃大哭，是因为知道了妈妈生病？他之前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仿佛有了沉重但不清晰的答案。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对不起，也......希望你节哀。”

　　“没事。”苏意礼摇摇头，似乎不想过多沉浸在这种情绪里。她抬起眼，看向他，转移了话题，“你呢？你怎么会刚好在这里？”

　　“我妈妈是学校老师，我来给她送点东西。”陈知衍解释道，语气恢复自然，“而且，我本来就是一中的学生，开学就高二了。”

　　苏意礼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惊讶：“你也是深南一中的？”

　　“嗯。”陈知衍点点头，看着她惊讶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这句话带着一丝玩笑，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苏意礼没有接话，只是低下头，继续小口吃着糖水，但耳根似乎微微泛起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红晕。

　　小小的糖水铺里，气氛再次安静下来，却不再尴尬。

　　正当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自然时，苏意礼的手机响了，是司机到了。她看了一眼手机，略带歉意地对陈知衍说：“我该走了，车到了。”

　　陈知衍点了点头。

　　苏意礼起身，笑着对陈知衍说：“谢谢你的伞。”

　　陈知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开口：“那个......能加个联系方式吗？万一......万一你考试结果出来，或者有什么关于学校的问题......”他找着理由，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眼神期待地看着她。

　　苏意礼看着他，没有犹豫，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好。”

　　“滴”的一声，扫描成功。

　　“路上小心。”陈知衍看着她，语气温和。

　　“嗯，再见。”苏意礼朝他轻轻点头，转身推开了糖水铺的玻璃门，走进已经变得细密轻柔的雨丝中。

　　陈知衍透过挂着水珠的玻璃窗，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直到消失在街角。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那个新添加的联系人，头像是一个简单的、逆光的多肉植物剪影，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拼音‘su’。他的指尖微动，发出来第一条消息。

　　车内，苏意礼看着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清新的街道，雨确实小了很多，变成朦胧的雨雾。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来自刚添加的联系人：
　　[陈知衍]

　　看着屏幕上的着三个字，苏意礼的心微微动了一下。陈知衍。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干净的音节，带着一点书卷气，和他给人的感觉很像，清润，温和，像夏日雨后舒卷的云。之前问出口但没得到答案的名字，此刻，这个名字仿佛一个具体的锚点，将那些在记忆中的模糊碎片再次拼接起来。

　　她指尖轻触屏幕，回复了自己的名字：
　　[苏意礼]

　　几乎在她的消息发出的下一秒，对方的回复就跳了出来：
　　[我知道。]

　　苏意礼微微一怔，看着那三个字，心里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和好奇。他知道？他怎么知道的？那天他听到了？听到了怎么没告诉他的名字？应该没听到啊！

　　她打字问道：
　　[你怎么知道？]
　　[那天晚上你听见啦？]
　　[听到了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次，隔了几秒，对话框才再次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然后一条新消息弹出：
　　[哈哈哈，秘密！]
　　紧接着，一条跟了过来：
　　[如果开学能在学校见到你，就告诉你。]

　　看着这条带着些许神秘和明显期待的消息，苏意礼的手指停在屏幕上。秘密......她心里重复看着这个词，一种微妙的感觉悄然蔓延开来。

　　她最终没有追问，只是收起了手机，将微微发烫的屏幕按灭。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雨后的天空，乌云边缘已被染上淡淡的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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