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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类
回到韩府,侍者来报是石相登门拜访。
国殇嘴快:“石守真来做什么?”
韩峥云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病秧子:“因身体抱恙久不干政的那位?”
国殇提醒道:“石守真是三朝元老,又是太子恩师,近几年常抱病修养,又随着钱老头的擢拔糟了不少冷落,此次派去西南赈灾的还是他的门生,这时前来实在无法不多想。
“管家,昨日温居,石相可送来贺礼?”韩峥云问。
“未曾。”
如此一来……韩峥云呼出一口气,下一场风波怕是要来了。
石守真是个干瘦的老头,此刻目光炯炯地盯着眼前的年轻人细细打量,说话也足够直接:“肖、钱失势,啸以为当如何?”
韩峥云规规矩矩行礼,随即不偏不倚地试探道:“峥云回国尚短,其中利害实在是理不清,只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惠帝授予都虞侯之职,便尽力守护荣安安危便是。”
“这便是聂正教你的?那韩昰真该从棺材里爬出来看看自己的好儿子如今这个鬼样子!”
韩峥云内心一震,石守真比他想得要复杂,最起码在和父亲的关系上。
“你父亲病逝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我。”
话未说完,石守真突然喘起粗气,大咳起来。韩峥云按捺下心中急迫扶他坐下,又唤国殇来奉茶。
石守真服下茶水,慢慢说道:“你父亲是因着常年伤病难愈,又忧思过重才走的。”
“忧思过重?韩家遇到了难事?现在如何了?”
对上韩峥云恳切的眼神,石守真有些犹豫,真相对他来说是否太过残忍。可若是有一天,这人心的丑陋被原原本本地撕开暴露在烈日之下,韩峥云失去的或许会更多。
石守真摇头道:“不是韩家,而是你。一个半大小子带着个更小的娃娃去草原异国讨生活,你父亲怎么可能放心,多番打听竟听说了你拜聂正为师的事情。聂正年纪轻轻博览多识固然是好的,可当年聂章驻守旸城之祸,或有韩家一笔。”
韩峥云眼前突然一黑,半晌反应不过来。他知道聂家在朝中受人排挤,当年一战定处处遭受掣肘,可若是韩家也参与其中……那他和聂扶清之间可就隔着仇了。
石守真见他魂不守舍,出声提醒:“这些也只是你父亲一言,心中愧疚万分。当时韩昰奉命运粮,路遇走蛟,改道后延误了两日,你父亲猜是这平白多出来的两日匮乏逼着聂章兵走险招以至于全军覆没。后来还经常念叨着这场祸事错在人心,不在天灾。”
韩峥云他不信父亲会做出戕害忠良之事,气冲冲地回呛道:“大靖未立之时,韩家便追随昌平帝四处平乱未敢懈怠;后国定邦安,新贵崛起,韩家哪怕交了兵权,仍是安守本分从不站队朝堂争斗,在聂家为国守城一事上又是如何生了私心?
“峥云敬您为长辈,但先父名节不容玷污。”
石守真垂着眼沉默良久,再抬眼时,那浑浊的眼中满是肃杀之气:“啸可听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武清弹丸之地,却联接西南,此等要塞百余年来把握在聂氏手中,大靖以侯位招安已是恩赐,聂橦华为妃更是荣宠无两……你又怎知,惠帝命聂章出征,不是兔死狗烹?”
韩峥云一掌拍在扶手上,恨不得将这梨花木攥出水来,他拼命止住颤抖,大口喘着气,捂着那颗快要破碎的心。
他明白了,他都明白了。
在西南广阔疆域的诱惑之下,武清不重要,聂家也不重要,甚至北境二州都可以拱手相让,大批将士前仆后继,以忠骨献祭这场早已注定的悲剧。
“旨意未下,你们凭什么妄揣君意,就这样定了他人生死?臣子上赶着作刀俎,帝王兵不血刃,在这种时候倒是团结得很啊。”
韩峥云起身,站在堂下远望。
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可那光红得刺眼。
大靖信太阳神羲和。
羲和驾车,布泽施和,黍稷盈畴,鸟兔腾跃,虽朝升暮落,众生绥延。
韩峥云信万物自有其盛衰规律,也会有阴晴圆缺孤愤难解,可来人间一趟总不能心血白费,以至于落个惨淡收场。
“石相今日来访,就是为了告诉我,聂扶清非我族类么。”
韩峥云不想再和这个坏老头说话了:“送客。”
话虽如此,先迈出门的是他自己。
石守真虚弱的声音从韩峥云背后传来:“若想查清当年韩昰运粮之事,刑部许荣辉、御史台郭茂或可用。”
韩峥云心如乱麻,就在街上闲逛,这逛着逛着就又翻越了大半个荣安府到了忠武侯府门口蹲着。不过两三个时辰,早时的温存却恍若隔世,在韩昰运粮一事查清之前,他实在是无法坦荡地站在聂扶清面前。
国殇听到了韩峥云与石守真的对话,他夹在韩聂二人中间实在为难,又见韩峥云往忠武侯府去,就连忙上前打听消息,却听管家说侯爷进宫了。
国殇不傻,他哪能看不出来自家大人爱吃惠帝的醋。可那是皇帝啊!不如眼不见心不烦。于是扭扭捏捏地喊住了韩峥云:“大人,您中午还没吃饭呢,国殇也饿坏了,要不咱们先……”
话音未落,宫里传信的跑来忠武侯府门口宣韩峥云入宫了。
事情瞒不住,国殇只能全盘托出,好让他家大人有个心理预期。
得上天眷顾,情投意合。既然爱意先至,他与聂扶清如今夫夫一体,便是千难万险也得一起走,再多仇怨也都该一起理清。若真是韩家对不起聂家,韩峥云不知道日后这笔账该怎么算,总归这人,他绝对不放手。
于是当马车在宫门口停下,国殇揭开竹帘之时,一股酸苦味直冲国殇面门而来,紧接着,韩峥云经过的每一处石板,每一块宫墙,也都跟着染上了这位“怨妇”的味道,怕是大雨冲个三天三夜也洗不清这带入皇宫的晦气。
又一次到延和殿,韩峥云内心五味杂陈。
空气中一丝狼狈血腥的气味也捕捉不到,简直要让他怀疑他与聂扶清之间是否有情,是否该有情。
“臣韩峥云拜见惠帝。”
韩峥云行礼,眼睛却急切地寻找聂扶清的踪迹,人没在。
“峥云,上前来。”
韩峥云到书案一旁的椅子坐下,见李璁身前正摆着两幅已经拟好但还未落印的圣旨。
“为何不看?”李璁问。
韩峥云目不斜视:“若是臣该知道的,旨意一下臣便会知道;若是臣不该知道的,看了岂不是犯下大错。”
“朕命你看。”
韩峥云微微侧身,见李璁心情算不上差,便警惕地去读了内容。
“如何?”
前有钱相受挫,后有石相登门,明眼人都会觉得局势在将他韩峥云往太子一旁推去,可靖惠帝是个心思重的,他会看着朝堂权势继续偏移下去么?
所以这两道旨意应势而生——加封犒赏平庆将军刘卫、封刘嫔为容妃。
二皇子李义生母为明太后侄女肖月,与聂橦华同年入宫,立为淑妃,后淑妃病逝,二皇子便由淑妃宫中刘姓宫人抚养,后扶为刘嫔,入平庆刘氏族谱,为平庆将军刘卫义妹。
多亏国殇爱讲故事,在醉眠居时讲了这些许陈年旧事,韩峥云这才能一眼看出其中关窍。
只要有血缘在,二皇子便是明太后掌权的傀儡。
二皇子未必不能继承大统,毕竟依惠帝性格,新皇登基那都是身后事,哪个儿子登基都得为他修陵立碑。只是李义能依赖的母家不该是肖氏,而是刘氏。你若想争权,那就得和肖氏划清界限。
其实这件事还得看二皇子的态度,但韩峥云与他没有交集,不敢妄加揣测,于是中规中矩地答道:“世道不稳,平庆将军为我大靖驻守西塞无庾,当赏;刘嫔娘娘多年来抚养二皇子有功,也当赏。”
李璁似乎还在犹豫,食指在书案上有节奏地敲了又敲:“不觉得朕这是在给钱党打一棒子给颗枣?”
坏老头真多,韩峥云心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想要骂人的冲动,对着惠帝微笑道:“赏有功之人何须计较太多,况且提拔刘氏,是陛下对二皇子的拳拳父爱,臣不觉得与钱党有关。”
这话说进李璁心坎里了,一张老脸笑得皱又深了几寸。
韩峥云以为这场试探终于要过去,可那开怀大笑之后,一把大刀猝不及防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云小子,朕果然没看错你,今年三衙秋考便由你来做主,让你师父陪同李义去武清巡视可好?”
听到惠帝提聂扶清,韩峥云心中一紧:“有殿帅在,峥云岂敢造次。”
“主考官当然是殿帅,你只需负责往年扶清的部分,把控核查名单。”
这可是个得罪人的活,哪些人的脸色不必理会,哪些人的好处不得不接。
韩峥云曾经问过国殇为何忠武侯不必上朝,国殇也说不明白,只知道侯爷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后,惠帝念其体弱免了朝会,而这一免就是六年。
从聂家破败到病痛缠身,再到断其交往束之高阁,靖惠帝一直牢牢地将武清最后一位大祭司抓在手中。
韩峥云突然很后悔,自己当初一副“何不食肉糜”的白痴态度,他质问聂扶清为何甘作弄权奸臣,为何不与他一起离开荣安府,为何不选一条光明大道——可聂扶清,从来都没得选。
韩峥云疲惫不堪,缓缓吐出一口气:“圣上安排,臣自当尽力为之。”
李璁扶他起身,却又问道:“云小子,若朕要二皇子巡查武清,需要从你和扶清中选一人辅佐,谁可担当此任?”
这没由来的话哪是为了选贤举能,韩峥云听得懂,却不愿说。
这一下迟疑却被李璁从容扼住:“怎么,有私心?”
“有,当然有。”韩峥云咽喉仿佛在被火炭灼烧,又痛又腥,可再难受也比等着看聂扶清死在李璁手里强。
他抬手捂住双眼,笑得发苦,再睁开眼时俨然一副狠辣权臣模样:“臣今日新学到一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陛下可还记得武清供奉月神望舒,而非羲和。韩家随昌平帝开国定都,孰近孰远峥云分得清。既是巡查武清,放虎归山不可取,臣虽年少,必殚精竭虑,当仁不让!”
李璁那双看不透的眼睛盯了他半晌,慈祥地摆摆手冲一旁起居郎道:“不必记了。”
又为韩峥云亲手倒了一杯茶:“峥云啊,朕只是想看看少年人的决心,不必这么严肃。扶清身子不好,你可得多侍奉在侧,为你师父分忧啊。”
韩峥云咬牙切齿地接了惠帝恩赐,面上笑得生硬,内心却怒吼道:“若没你们这些个心眼子,何止侍奉在侧,日夜不下榻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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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中了接下来改每日蛋羹,不然真跟不上了存稿要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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