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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会
十月中的天气,已浸透了深秋的凉意。别墅里的生活节奏,依旧被三个年轻人密集的行程表切割得紧张而规律。陈安宁的钢琴艺考集训,进入了关键的阶段性考核期。
一天,陈安宁带回了一张培训机构“阶段性成果展示暨家长交流会”的通知函。晚上,她捏着那张纸,站在客厅入口。林静正翻阅画册,陈建明在处理邮件。
“爸,林阿姨,”陈安宁开口,声音有些干,“十月十七日,下周三下午,培训机构开表彰大会,要求家长参加。”
陈建明接过通知,看了眼日期,眉头微蹙:“下周三下午?我有重要的跨国会议,时间冲突了。”他的语气带着歉意,但更多的是陈述事实的平淡,“安宁,你是优秀学员对吧?爸爸知道你很棒,这次就让老师把情况转达给我,好吗?作为奖励,上次你在专柜看中的那条蒂芙尼项链,爸爸给你买下来,怎么样?”
又是这样。陈安宁心里那点微弱的期待,像被针尖轻轻一刺,迅速瘪了下去。虽然早有预料,但当“没时间”和“物质补偿”再次组合出现时,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失望和习以为常的麻木感,还是悄然弥漫开来。她甚至懒得再像小时候那样争辩或表现委屈,只是垂下眼睫,淡淡地“哦”了一声,准备转身上楼。
“下周三下午吗?”林静温和的声音响起,她合上画册,看向陈安宁,“我那天下午正好没课。如果安宁愿意,我可以去。”
陈安宁即将迈上楼梯的脚步骤然停住,倏地转过身来,看向林静。灯光下,林静的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眼神柔和而肯定。一种陌生的暖意涌上心头,冲散了刚才的失望。她脸颊微热,努力维持着平时的傲娇,声音却泄露出一丝轻快:“那……麻烦林阿姨了。谢谢。”说完,她转身上楼,脚步轻快了些。
十月十七号,周三下午。培训机构礼堂内,灯火通明,气氛隆重。陈安宁坐在班级区域,不时看向入口。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小礼裙,衬得肤色雪白,清冷中透着郑重。
当林静出现在门口时,陈安宁眼睛亮了亮。
林静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她没有选择过于隆重华丽的服饰,而是穿了一件质地精良的米白色羊绒针织长裙,外搭一件浅驼色的廓形大衣,颈间系着一条印有抽象水墨图案的丝巾,长发优雅地挽起。整体造型温婉、知性,又透着一股不张扬却不容忽视的艺术气息与得体风范,完美契合了这种场合,也完全符合陈安宁心中对于“有气质长辈”的想象。陈安宁甚至注意到,旁边有几位家长向林静投去了欣赏的目光。她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甚至涌起一点小小的得意。
大会开始,颁奖环节到来。“优秀学员——陈安宁。”听到自己的名字,陈安宁挺直脊背,从容上台。表演了一段钢琴独奏之后才是正式的颁奖。聚光灯下,她接过奖杯鞠躬时,目光扫向林静。林静正微笑着,用力鼓掌,眼神里满是真诚的骄傲。
那一刻,陈安宁觉得手里的奖杯似乎更沉了一些,心底某个角落,也好像被那温暖的视线熨帖得格外柔软。
下台后回到座位,林静立刻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却清晰地夸赞:“安宁,太棒了!弹得好,台风也稳,真是优秀!”不是敷衍的“真好”,也不是父亲那种遥远的“为你骄傲”,而是具体而真诚的肯定。陈安宁抿唇笑了笑,第一次在类似场合,没有感到获奖后的虚空和例行公事,而是切实地品尝到了一丝被分享喜悦的甜意。
全体大会后,是分班进行的深入交流和表彰。陈安宁所在的是精英小班,人不多,安排的是家长与学生同坐。林静自然地在陈安宁身边坐下。
轮到陈安宁上台分享近期集训心得和未来计划时,她表现得落落大方,条理清晰,言语间充满了对音乐的热爱和坚定的目标感。林静在台下始终专注地听着,不时点头,眼神里的欣赏和欣慰毫不掩饰。陈安宁下台时,甚至听到林静轻声对旁边一位同样面露赞许的家长说:“这孩子,确实很努力,也很有想法。”
“安宁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呀!”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插了进来。是斜后方的苏雯,陈安宁的同班死对头。她脸上挂着甜腻的笑,目光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林静“哎,安宁,这位阿姨是……?以前没见过呢,是你家亲戚吗?是你妈妈那边的?气质可真好,跟安宁你妈妈一样,是不是也是学舞蹈出身的呀?这身段保持得。”
苏雯的母亲,一位穿着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的女士,假意拍了下女儿的胳膊:“雯雯,别瞎打听。”随即对林静露出社交笑容,“这位太太别介意,小孩子口无遮拦。不过您气质确实好,一看就是搞艺术的。哎,我们做母亲的,为了孩子牺牲事业是常事,身材也顾不上了。您这么出众,可别轻易要孩子,耽误了事业和身材多可惜。”话语里的攀比、炫耀和暗讽几乎不加掩饰。
陈安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指在裙摆上收紧。又是这对母女!一个假装天真捅刀子,一个假意训斥实则煽风点火!过去几年,类似场景屡见不鲜。陈安宁不是没回击过,可每次她稍作反抗,苏雯母亲就会立刻摆出长辈架子斥责她“没教养”,而父亲陈建明虽然心疼,事后也曾试图在商业上施压报复,但苏家公司的实力与陈家旗鼓相当,商业交锋往往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陈建明权衡利弊后,总会劝她“大局为重”、“不必与这种人纠缠”。久而久之,陈安宁学会了在这种场合隐忍,把委屈生生咽下。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在了她紧攥的拳头上。
是林静。
她知道安宁母亲以前是舞蹈演员,后面因为生孩子以后身材走样,在恢复期间又错失了舞蹈首席的位置。加之产后本就有些抑郁,最终郁郁而终。他们这样说无疑是在别人伤口上撒盐!
林静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她先安抚地拍了拍陈安宁的手背,然后转向苏雯母女,声音不高却清晰:
“谢谢关心。我是安宁的母亲。”她顿了顿,平静地迎上对方错愕的目光,“虽然是继母,但安宁就是我的女儿。她能获得优秀学员,全靠自身天赋和努力,我为她骄傲。”她侧头对陈安宁笑了笑,那笑容温暖而坚定,像一道屏障。
接着,她重新看向苏雯母亲,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至于孩子与事业,我认为并非对立。女性的价值由自己定义。重要的是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并给予身边人足够的爱与支持。安宁的独立和优秀,就是最好的证明。”她微微一笑,“个人关注点不同,无须强求。”
林静的话,没有高声,没有失态,却绵里藏针,将对方的嘲讽稳稳挡回,并明确回护了陈安宁。
苏雯母亲脸色红白交错,讪讪道:“您说得对。我家雯雯就是不如安宁刻苦,我们舍不得她太拼命,能参加些高级赛事玩玩就行,不敢奢望优秀……”语气酸意更浓。
林静淡淡一笑,不再理会,转头柔声问陈安宁是否要喝水,彻底无视对方。
大会结束。坐进回家的车里,陈安宁一直挺直的脊背微微松垮。车子驶入相对安静的路段,她忽然转过头,看向林静,眼圈毫无预兆地红了。忍了一晚的眼泪大颗滚落,起初无声,随即变成压抑的抽泣。
林静立刻倾身,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没事了,安宁,想哭就哭出来,阿姨在这儿。”
靠在林静温暖柔软的怀里,嗅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馨香,陈安宁长久以来的心防彻底崩塌。她哽咽着,断断续续诉说了这些年家长会上类似的刁难,苏雯母女的刻薄,自己曾经的愤怒与回击,以及后来在父亲“大局为重”劝说下的无奈隐忍。
林静心疼地搂紧她,静静倾听。等陈安宁哭声渐歇,她才用纸巾轻轻擦去女孩脸上的泪痕,声音温柔而坚定:“安宁,你不必为那种人的话难过,更不必忍气吞声。你很好,非常非常好。你的优秀不需要她们的认可。以后再有这种事,告诉阿姨,或者告诉爸爸。我们是一家人,家人就是彼此的后盾。”
陈安宁抬起泪眼,望着林静真诚的眼睛。月光与路灯光在她脸上交错。她张了张嘴,一个陌生的称呼在舌尖打转——“妈妈”。这个词对她而言,既遥远又充满渴望。从她有记忆起,母亲就是一个模糊而疼痛的符号。此刻,林静的怀抱和维护,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母亲般的温暖与庇护。她想叫,可话到嘴边,又被固有的傲娇堵住了,最终只是化为更汹涌的泪水,和一句带着浓重鼻音的、颤抖的:“谢谢您,林阿姨……真的……谢谢您。”
林静似乎从她挣扎的眼神和未尽的话语里读懂了什么,她将陈安宁搂得更紧了些,声音愈发轻柔:“不用说谢谢,安宁。我们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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