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赋:全江湖都是我娘的旧情人

作者:古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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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沙渡


      三日后,风尘仆仆的殷长歌终于立在黄沙渡前。
      所谓黄沙渡,不过是湘水北岸一处极不起眼的小码头,江岸沙土经年浸着水色,远望如黄沙莽莽,渡口因此得名。近岸仅有一座双层木楼,檐角挑出一面褪色的旌旗,上书“黄沙茶楼”四个大字,墨迹潦草,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殷长歌挑帘而入时,茶楼内人声嘈杂。正是晌午歇脚时分,一楼大厅挤满南来北往的过路人,贩夫走卒与江湖客商混杂一处,粗茶与烈酒香气混着汗腥味,沉沉浮浮漫在空中。殷长歌寻了一处临窗的角落,要了一壶清茶,两个馒头,一边默默进食,一边留意着周遭。
      邻桌坐了一群镖师打扮的汉子,其中一人压低嗓音道:“听说没有?洞庭帮和排帮前些日子在零陵渡又动了手,为争两个泊位,折进去七八个弟兄。”
      对面一人啜了口茶,见怪不怪道:“这年头,江湖上哪处太平?话说回来,今秋涪州大会一开,各路牛鬼蛇神全要冒头,只怕到时更乱。”
      那镖师眼神一亮,“乱归乱,却也是机会。韩相亲自主持,若能在会上露个脸,得一两句赏识,往后——”
      “做什么美梦,”那人左右的同伴尽皆嗤笑起来,其中一人不忘嘲道,“韩相是何等人物,岂是你我可以得见?”
      “怎就不能?”镖头不以为然,面上露出神往,“连雁荡六寇那等凶徒,都能被韩相招揽,改邪归正,我等清清白白走镖,怎就不能博一个前程?”
      殷长歌垂眸喝茶,将这些人所言悉数记在心底。
      自全州界碑上岸,他依艄公所言专走山野,避开官道,一路果然太平许多。但那种被检视的不安始终存在,并未彻底消散。
      馒头才咬了两口,茶楼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一声声粗粝的喝骂,“臭小子,看你还往哪儿跑!”
      殷长歌抬眼望去,远处码头上,四个劲装汉子正在追赶一道瘦小身影。被追的身影异常灵活,在堆积的箱货间左穿右绕,不时回头做个鬼脸,令追他的汉子怒火中烧。
      待那身影跑至近处,殷长歌微微一怔。
      破旧的毛皮帽子,脏得辨不出眉目的脸,一双过分灵动的眼睛,这不是那个武缘城中偷馒头的小乞丐?
      此刻的小乞丐有些狼狈,衣衫被扯破了好几处,脸上依旧挂着笑,一边跑一边嚷,“光天化日,强抢民男,还有没有王法!”
      为首的汉子怒喝道:“少废话!偷了爷的荷包还不赶紧交出来!”
      “什么荷包?小爷我穷得叮当响,有什么荷包给你?”小乞丐脚下不停,嘴也更利索,“莫非是你看我貌美如花,想抢回去作书童?这可不行,小爷卖艺不卖身——”
      一句未落,他已闷头扎进了茶楼。
      大堂立时乱作一团,茶客们纷纷起身避让,桌椅翻倒,杯盘脆裂声响成一片,小乞丐却如鱼得水,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自如,转眼窜到楼梯口。
      一个人影自二楼下来,是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人,面容冷峻,左侧眉骨一道疤痕,正是茶棚那日遇见的解缙。殷长歌握杯的指一紧,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茶杯。
      解缙并未注意角落,全部精力集中在小乞丐身世,目光在那张脏兮兮的脸上转了又转,却一言不发。
      小乞丐不明所以,仍然笑着拱了拱手,“这位爷,劳驾您借个道。”
      他一开口,解缙眼底立时闪过精光,右手按上腰间的刀柄,忍不住冷笑起来,“好小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苦寻了半个月,没想到今日在此撞上,这一回你逃不掉了!”
      明知对面来者不善,小乞丐脸上依旧不露半分惧色,甚至双手叉腰,扬声道:“这位大叔,你我素不相识,你寻我做什么?难不成也想将我抢回去当书童?”
      解缙眸光一沉,面上已现怒容。他不再废话,抬手一挥,大厅中同时跃出七八个人影,迅速向四方散开,两人封住楼梯,两人锁闭出口,另外四人绕向前后两侧,形成合围之势。
      掌柜见此情形,早已吓破了胆,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茶客们同样远远避开,唯恐被这场纠纷波及,仅有少数几个年轻不知事的少年人,依旧围在近前,舍不得错过这场热闹。
      码头的四个汉子紧随而入,见了茶楼中的架势神情一愕,刚要发作,解缙已扬声截断,“我乃‘追魂锁’解缙,这小子是沧海盟近日严寻之人,我与白子墨有不共戴天之仇,凡与白家有关者,绝不放过!尔等若识相,最好不要插手。”
      听得“追魂锁”的名号,四人纷纷面露惊诧,又听得事涉沧海盟,他们更加不敢妄动了。
      殷长歌不禁蹙眉,他记得很清楚,当日解缙在茶棚对他出手,也是因执念于“白子墨”之仇,不想如今还牵扯出沧海盟。
      眼见小乞丐即将被围,殷长歌忽然站起身,“且慢。”
      声音不大,却传入了在场的每个人耳中。
      解缙怒而回首,看见殷长歌时微微一怔,“是你?”
      殷长歌走到大堂中间,与他相对而立,并不接话。
      解缙上下打量着他,冷诮地一勾唇,“怎么,你要替这小子出头?”
      “谈不上出头。”殷长歌语声平静,答得不卑不亢,“只是见你们以众凌寡,对付一个小乞丐,有些看不过眼。”
      “小乞丐?”解缙冷笑一声,话语寒意森森,“你可知这小乞丐是何人?”
      殷长歌略一摇头,“不知。”
      “这小子是沧海盟倾力搜寻数月之人。”解缙的声音陡然转冷,话语恨意分明,“他与沧海盟宗主关系匪浅,似是白子墨的侄儿,如此便是我解缙的仇人!”
      殷长歌心下了然,难怪那日他在茶棚中一见面便要动手,原是将他错认成沧海盟要找的人。一念至此,他不由得看向楼梯口的小乞丐,对方也正歪着头看他,脏兮兮的脸上流露出玩味的表情,似乎在欣赏什么好戏。
      解缙稍稍一停,语气缓了几分,“那日在茶棚中,是我眼拙,算我欠你一份人情。但今日之事,你惹不起,我与这小子之间的恩怨,你最好不要多管。”
      这一番话说得直白,带了几分江湖人的磊落。殷长歌听出其中隐含的善意,却摇了摇头,“当日流星锤下,阁下曾弹指相助,并不欠我什么人情。”
      解缙眉峰一蹙,“那你是铁了心要蹚这趟浑水?”
      不等殷长歌开口,楼梯口的小乞丐扬声截断,话语盈满笑意,“二位聊得热闹,可问过小爷的意见?”
      他蹦跳着跃下两级台阶,凑到殷长歌身边,仰面仔细瞧他,“这位大哥,我们是不是见过?”
      殷长歌不过是一时恻隐,并不想与他牵扯过多,微微侧身避开他的视线。却不防这小乞丐步步紧逼,整个人都快贴上来,一股奇异的淡香扑鼻而来,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清幽中带着一丝甜,与对方脏兮兮的外表格格不入。
      殷长歌还未反应过来,小乞丐忽又弹开,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武缘城——你是那个丑八怪?”
      殷长歌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反驳。
      小乞丐拍手笑道:“还真是你!想不到你洗干净后还挺俊的。”
      见他始终不语,小乞丐忽然生出捉弄的心思,调笑道:“怎么,那日你在武缘城因为多管闲事赔了钱,莫非还不长记性?”
      殷长歌不愿再提旧事,对他的话语只作不闻,小乞丐却仿佛没打算放过,说话间又靠了过来,殷长歌本能地向后退去,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厉喝:“小心!”
      声音来自解缙,只见一道刀光自殷长歌侧后方劈来,竟是先前追赶小乞丐的汉子趁隙偷袭。殷长歌迅捷地侧身一避,右手已搭上剑柄。然而小乞丐的动作更快,他非但不退,反而主动迎上去,口中嚷着,“以大欺小,不要脸!”
      他一边说一边用胸膛去迎刀锋,持刀汉子不过是想吓唬他,哪里真敢伤人,一惊之下连忙收力,奈何已来不及,那刀锋结结实实砍在了小乞丐胸前。
      这一下出手极重,众人都以为小乞丐必定命丧当场,不料一声脆响突起,落在小乞丐身上的钢刀如劈金石,非但未能入肉,反而被一股诡异的力道反弹回去。持刀汉子虎口剧震,钢刀瞬间脱飞而出,砸在远处的桌面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堂死寂了一刹。
      小乞丐拍了拍胸前的破烂衣襟,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小爷穿了一件宝贝衣裳,刀枪不入。”
      解缙脸色骤变,“玄明天衣?”
      “算你有见识。”小乞丐一扬眉梢,转向先前持刀的汉子,语气满是挑衅,“如何,还要打吗?小爷站在这里让你砍,砍得动我就将东西还你。”
      那几名汉子面色铁青,自然不敢再动,只死死盯着他身上那件破衣烂裳。
      静了半晌,解缙忽而冷笑,“难怪这般有恃无恐,白子墨倒是舍得,这等宝物都能给你,看来你确是他的亲侄。”
      小乞丐眨了眨眼,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白子墨是谁?不认识。”
      “装傻也没用。”解缙收刀入鞘,眼中寒芒闪烁,“玄明天衣能防刀剑,却不知防不防得住内家掌力。”
      语落,他身形暴起,一掌拍向小乞丐胸口。
      这一掌看似朴实无华,实则蕴含雄浑刚猛的内劲,掌风过处,连空气都仿佛扭曲。殷长歌心头一紧,正欲阻拦,却见小乞丐嘻嘻一笑,不避不闪,挺胸硬接下了那一掌。
      随着一声闷响,掌力结结实实印在胸前,下一瞬,解缙脸色剧变。一股与掌力同源的劲道自对方胸前反震而来,更为阴柔刁钻,顺着臂脉直冲心肺。他忍不住踉跄后退,喉头一甜,蓦然喷出一口鲜血。
      众人无不骇然失色,两名手下连忙上前搀扶,解缙摆手制止,以袖拭去嘴角血渍,双眼依旧死死盯着小乞丐,“……内力反震,不愧是玄明天衣。”
      小乞丐揉了揉胸口,龇牙咧嘴,“劲力挺大,震得小爷胸口疼,还要再来吗?”
      解缙沉默片刻,目光在殷长歌和小乞丐之间逡巡,见殷长歌横剑在侧,虽未出鞘,但那凛然的剑意已经弥漫开来,小乞丐亦有玄明天衣护体,立于不败之地。权衡再三,他终是退了半步。
      “今日算我栽了,”他冷冷开口,表情沉黯,“不过你逃得了一时,逃不掉一世。我与白子墨的恩怨,不死不休!”
      他最后看了一眼殷长歌,话语暗含警告,“小兄弟,别管我没提醒你,这小子是沧海盟的人,江湖上与白子墨有仇的可不止我一人。这小子好生是非,你护得了他一时,也护不住他一世,好自为之。”
      语毕,他带着手下踏步而去,茶楼一片寂静。
      过了好半晌,掌柜和茶客们才敢喘气,看向小乞丐的目光惊疑不定。小乞丐却浑不在意,凑到殷长歌面前笑嘻嘻道:“多谢大哥救命之恩,小弟小七,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眼前的脸庞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灵动异常,殷长歌望着他,心中疑窦丛生。玄明天衣,沧海盟,白子墨,这些线索拼凑在一起,这小乞丐绝不简单。
      “阿离。”他用了从前的化名。
      “阿离大哥!”小七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大哥欲往何去?不如结个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殷长歌不动声色地避开,“不顺路。”
      “你还没说要去哪里,怎知我们不顺路?”小七浑似不觉他的疏离,眼珠一转,忽然压低声音,“大哥,我看你背上的剑很不一般,若我没猜错,可是一把软剑?”
      殷长歌目光微凝,停了片刻方道:“你看错了,且我独来独往惯了,不喜与人同行。”
      “别呀!”小七凑得更近,那股幽香又飘了过来,“跟我同行不会吃亏,我知道很多江湖上的消息,比如武林榜的来历,比如上古神兵的传说,再比如,北齐最大的神秘组织,沧海盟的消息。大哥若肯带我走,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对方提起沧海盟,殷长歌心神振荡,难道这个小乞丐当真是白子墨的侄儿?他凝视着小七狡黠的眼睛,那双眸子在污垢掩映下,依然亮得惊人。
      片刻后,殷长歌缓缓开口,“你想跟我走,可以,但需约法三章。”
      小七眼睛一亮,“你说!”
      “第一,莫惹是非。”
      “第二,莫问来历。”
      “第三——”殷长歌顿了顿,“若遇危险,各自逃命,不必相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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