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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等条约与无声交锋
玄关那场近乎窒息的对峙,最终以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收场。
陆淮没有松开苏昀的手腕,但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用那双翻涌着激烈情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将这个人的灵魂都剖开来看看。
苏昀也没有挣扎,任由他攥着,覆在他手背上的指尖甚至放松下来,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平静。
打破僵局的,是一声从苏昀腹部传来的、极其轻微的“咕噜”声。
在过分安静和紧绷的空气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苏昀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尴尬。
陆淮紧绷的神经,被这过于生活化、甚至有点滑稽的声音,轻轻扯动了一下。他眼神里的风暴略微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荒谬和疲惫的复杂情绪。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苏昀的手腕。
白皙的皮肤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陆淮的目光在那红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声音干涩:“……你没吃饭?”
苏昀收回手,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变回人形消耗很大。”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的罐头,我吃腻了。”
陆淮:“……”
他差点又想发火。吃他的喝他的,还挑三拣四?
但看着苏昀那副理所当然、仿佛只是陈述“今天天气不好”的表情,以及他确实比以狐狸形态时更显苍白的脸色,陆淮把涌到嘴边的斥责又咽了回去。
他发现自己正在迅速适应这种模式——被苏昀牵着鼻子走,并且对此毫无办法。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腾的憋闷感,转身走向厨房,硬邦邦地甩下一句:“等着。”
冰箱里依旧是那副“商业精英标配”的模样——矿泉水、能量饮料、少量水果,以及几份高端预制菜。陆淮拿出两份看起来相对精致的意面和一份蔬菜沙拉,开始加热。
他做饭的动作和他处理文件一样,精准、利落,甚至带着点不近人情的冷硬。
苏昀没有跟去厨房,而是缓步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不是之前赤狐形态时常趴的软垫,而是陆淮平时坐的主位沙发。他坐姿并不慵懒,背脊挺直,却自有一种松弛而矜贵的气场,那条火红蓬松的大尾巴,被他自然地搭在身侧,像一件奢华的点缀。
他微微阖着眼,似乎在休息,又似乎在观察这个他既熟悉(以狐狸视角)又陌生(以人形视角)的空间。
很快,食物的香气从厨房飘出。
陆淮端着两份加热好的意面和沙拉走出来,看到苏昀占据了他的位置,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只是将其中一份意面和沙拉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只有这个。”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
苏昀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一盘卖相尚可、但明显是工业化产物的意面上。他没有立刻动,而是微微偏头,看向陆淮。
陆淮已经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拿起叉子,开始沉默地进食。他吃得很快,动作规范,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维持身体机能的任务。
苏昀看了他几秒,然后,他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推了推面前的盘子。
“陆淮,”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陆淮耳中,“我不吃这个。”
陆淮咀嚼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眼神沉沉地看向他。
苏昀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地提出第一个要求:“我要吃‘翠华轩’的翡翠虾饺,和‘一品轩’的燕窝粥。虾饺要现包的,粥要文火慢炖两小时以上的。”
陆淮握着叉子的手紧了紧。
翠华轩和一品轩,是城里最难订也最贵的两家私房菜馆,距离这里都不近,而且这个时间……他盯着苏昀,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或者挑衅的痕迹。
但苏昀的表情很认真,甚至带着点病弱的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在点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外卖。
“没有。”陆淮硬邦邦地回绝,“只有这个,爱吃不吃。”
苏昀微微挑眉,没再坚持,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就不再看他,转而开始……玩自己的尾巴?
他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尾巴尖的毛发,动作慢条斯理,仿佛那比眼前的食物更有吸引力。
陆淮被他这无声的抗议和那刺眼的、悠闲摆弄尾巴的动作,弄得心烦意乱。他强迫自己低头,继续吃自己的意面,但味同嚼蜡。
几分钟后,苏昀再次开口。
“陆淮。”
陆淮没理他。
“我冷。”苏昀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不是装的,他刚消耗大量妖力维持人形,又淋了点雨,体温确实偏低。
陆淮抬起眼。
苏昀抱着自己的胳膊,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些,连唇色都淡了下去,只有眼尾那抹红,衬得他更加脆弱。那条尾巴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第二个要求,无声地传达出来。
陆淮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头那点烦躁被一种更尖锐的、类似于心疼的情绪刺了一下。他放下叉子,站起身,走向卧室。
很快,他拿了一件自己常穿的、质地柔软的灰色羊绒开衫出来,没什么好气地扔到苏昀身上。
“穿上。”
苏昀拿起那件还带着陆淮体温和淡淡雪松气息的开衫,没有立刻穿,而是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然后才慢吞吞地披在身上。宽大的开衫几乎将他整个人裹住,更显身形清瘦。他将下巴埋进柔软的绒毛领口,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陆淮。
那眼神,让陆淮莫名地想起赤狐形态时,它蜷缩在他怀里的样子。
陆淮猛地移开视线,坐回自己的位置,心跳有些失序。
他食不知味地吃完自己的那份,苏昀面前的那盘意面,依旧一口未动。
陆淮收拾餐具时,苏昀又开口了。
“陆淮。”
“又怎么了?”陆淮的语气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耐。
“我要洗澡。”苏昀说,第三个要求,理直气壮,“身上有雨水,不舒服。尾巴也需要彻底清洗吹干。”
陆淮洗碗的动作停了下来,水声哗哗。他背对着苏昀,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
让苏昀用他的浴室?用他的沐浴用品?看着他(可能)湿着头发、披着他的衣服从里面走出来?
这个画面带来的冲击力,比刚才任何要求都更甚。
“客房有浴室。”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客房的沐浴露味道我不喜欢。”苏昀拒绝得干脆,“而且,吹风机功率不够,吹不干我的尾巴。”
陆淮:“……”
他几乎能想象,如果他拒绝,这只狐狸(人)下一秒可能就会当着他的面变回原形,然后跳进他的浴缸里打滚,或者用那双湿漉漉、控诉的眼睛看着他。
他闭了闭眼,有一种深深的、被套牢了的无力感。
“随你。”他最终吐出两个字,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意味。
苏昀似乎满意了,他站起身,披着陆淮的羊绒开衫,拖着那条大尾巴,熟门熟路地(以狐狸形态探索过)走向主卧的浴室。
走到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还有,陆淮。”
“嗯?”陆淮的声音已经疲惫不堪。
“睡衣。”苏昀侧过脸,灯光在他精致的侧颜上投下暧昧的阴影,“我穿不惯客房的。拿你的。”
第四个要求。
陆淮猛地转过身,看着苏昀消失在浴室门后的背影,还有那条在关门前一晃而过的、火红的尾巴尖。
他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湿漉漉的盘子,感觉自己二十多年来建立的所有原则、掌控感和冷静自持,都在这个叫苏昀的妖孽面前,碎了一地。
他像是一个被迫签下不平等条约的战败方,而对方,甚至没有给他谈判的机会。
陆淮将盘子重重地放进水槽,溅起一片水花。
他抬手抹了把脸,走到卧室衣柜前,拉开。里面整齐悬挂的衬衫和西装,散发着冷冽的气息。他犹豫了很久,最终从最底层,拿出了一套全新的、质地极为柔软的深灰色真丝睡衣。
这是他母亲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他从未穿过,觉得太过……柔软。
他走到浴室门口,里面已经传来隐约的水声。
他敲了敲门。
水声停了。
“门没锁。”苏昀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水汽的氤氲,有些模糊。
陆淮拧开门把手,推开一条缝隙。
氤氲的热气立刻涌了出来,带着沐浴露的清香和他自己常用的、雪松味的洗发水气息。磨砂玻璃后,隐约能看到一个修长优美的轮廓,以及……一条在水中轻轻晃动的、火红色的影子。
陆淮的呼吸一滞,迅速将手中的睡衣从门缝塞了进去,然后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关上门,退后几步。
他靠在卧室的墙上,听着里面重新响起的水声,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疯了。
他真的疯了。
才会让这个家伙,如此理所当然地、步步紧逼地,入侵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而他,除了步步退让,竟然……想不到任何有效的反击方式。
或者说,他内心深处,可能根本不想反击。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恐慌,和一种……隐秘的、堕落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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