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停

　　仔细查看了一下面剂子的情况，确保已经发酵到位，林雨去洗手台上仔细清洗了双手才拿出手机看，刚才他揉着面，消息提示音响了好几次。
　　点开一看，是陈文斌。
　　“雨哥，发工资了，嘿嘿。”
　　“哥，这个月赚了点零花钱，多还你一点。”
　　【微信转账3500】
　　林雨皱了皱眉，3500，比之前约定的多了1000块，他没有按收款，想着等下吃饭的时候问问陈文斌那个零花钱的事。
　　随后翻开短信，果然收到了工资短信，扣除保险之类的费用到账6870。他笑了笑，想起第一次的时候他总觉得财务算的工资和他想的对不上，鼓起勇气去问了一次才搞清楚，原来他加薪之后达到了纳税标准，从此之后要缴税啦。他又羞又愧地从财务办公室走出来，忍不住感慨自己也成纳税人了，虽然是从27岁开始的。
　　午饭时间，陈文斌照例兴冲冲地端着饭盒过来，两人照例直接坐在后巷的台阶上。林雨吃着饭，想起转账的事，“你给我那么多，剩下的够用吗？”
　　陈文斌咽下嘴里的饭菜，有些心虚的没敢抬头，“够了够了，雨哥，我跟你说了，我赚了点零花钱，以后运气好，我每个月都多还你一点儿。”
　　“干嘛来着？”
　　陈文斌吞咽着饭菜，声音含含糊糊地，明显不想说。
　　林雨皱了皱眉，不过也没再穷追猛打，只是提醒他别再搞些乱七八走的事儿。
　　陈文斌有些羞愧，但最后还是只是点点头，“雨哥，你别问了，我答应了人家不往外说的，不过你放心，我绝对没干违法的事儿。”
　　林雨没再开口，两人安静地吃完午饭就散了。
　　陈文斌端着洗好的饭盒放回自己的储物柜，一转身就看到陈硕从外面走了进来。
　　陈硕左右看了看，才走过来，表情和语气都有些不善，“你小子干嘛呢？”
　　“？”陈文斌一头雾水地望着他。
　　“昨天才搞了点儿钱，你今天就又是买零食又是买皮肤，还咋咋呼呼，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是吧？”
　　陈文斌往后缩了缩，语气发虚：“我没咋呼啊…就买了袋面包，给家里转了点钱，咋就张扬了？”
　　陈硕往储物柜后面靠了靠，挡住来往的视线，声音压得更低，“没咋呼？今天发工资，你他妈昨天就有钱买进口薯片？还有你那游戏账号，昨天刚充的皮肤，当别人瞎？”他伸手戳了戳陈文斌的胳膊，“我跟你说的话忘了？让你低调点，低调点儿，你当耳边风是吧？”
　　陈文斌的脸瞬间红了，从脖子红到耳朵尖，小声辩解：“我…我错了…那皮肤是打折买的，没花多少。”
　　“没花多少？”陈硕嗤笑一声，眼神里带着点不屑，“全餐厅都知道你欠林雨八万，一边欠账一边吃好玩儿好，你他妈长点儿心行不行？”
　　他话锋一转，语气又软了些，带着点哄骗的意味，“我跟你说的‘活儿’，你好好干，以后每个月都能多赚点，不比你在这后厨切菜抡勺强得多？但前提是，你得闭嘴，别到处瞎嘚瑟，不然我他妈找别人干去。”
　　“我知道…”陈文斌低下头，指尖泛白。他说的“零花钱”，其实是帮陈硕跑腿的钱——上周陈硕让他给“朋友”送个“包裹”，说是里面装的“茶叶”，送完就给了他五百块；后来又让他去网吧帮人带“东西”，又给了三百。陈硕说这是“帮朋友忙，举手之劳”，不算违法，他才敢接的。
　　私底下他隐隐觉得不对，可是他胆子小又贪心那几百块的跑腿费，总想着不问不看，应该没事儿。就算，就算后面有人找他，他就说自己啥也不清楚，纯粹就是跑腿儿，现在不还有美团跑腿儿吗？他这不过是离开平台自己接单而已。
　　陈硕看他怂了，脸色缓和了些，从口袋里掏出烟，自己点了一根，又扔给陈文斌一根：“行了，下次注意点。明天还有个‘包裹’，你帮我送到城东的网吧，找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人，他会给你四百块。老规矩，送完就走。”
　　陈文斌捏着那根没点燃的烟，手指都在抖：“还、还要送啊？”他有点不想去了，特别是今天林雨看他的眼神，提醒了他。
　　“怕什么？又不是让你干坏事。”陈硕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重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干嘛？赚了点小钱就想走？没了我，你哪儿搞这么轻松的钱？”
　　“...”陈文斌沉默听着，不敢回嘴，心里又觉得老送包裹不是个事儿。以前他挺烦陈硕的，但不知道为啥自从帮他送包裹开始，他内心开始有些怕他。“我，我到时候看，要是没事儿，没事儿我，我就去。”
　　“有什么事儿？”陈硕打断他，语气里带上了狠辣，“你他妈天天就那么点儿屁事儿，多重要似的。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有钱不赚，你他妈脑子坏掉了！”
　　陈硕说完就扬长而去，陈文斌愣在原地，只觉得喉咙发紧，不停吞咽口水，明明是春光明媚的四月天，却遍体生寒，无端有种站在悬崖边的战栗感。
　　“就这一次…”陈文斌小声对自己说，“送完这次，就再也不帮他了。”
　　面点工作间里，林雨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下午和晚餐所需的餐包。他想起陈文斌午饭时心虚的样子，心里总觉得不对劲，想问，可是陈文斌又不说，他要是强硬逼问，就怕这孩子多想，要是以为他也想参一脚分杯羹那才叫说不清。最终，他只好说服自己，拿老陈钱的事儿才过去不久，陈文斌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终归得了教训，不会这么快又重蹈覆辙。
　　老陈皱着眉看陈文斌切土豆，土豆丝粗细不均还差一点儿切到手，他有点看不下去，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案板：“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你瞅瞅这土豆切的能用吗？”
　　陈文斌低着头沉默挨骂，陈硕走了过来，按了按老陈的肩膀，顺势还把他往一边儿带，“哎呀，陈~师~傅，发这么大脾气！小武还是个孩子呢，这么严肃干嘛？要教徒弟就耐心点儿，”说完，还扭过头来胡乱揉了揉陈文斌的脑袋，“你也是，老是惹你师傅不开心，还不赶紧说两句。”
　　陈文斌抬起头来，面色已经涨红，小声说：“师傅，我错了。”
　　老陈看着他蔫瓜样，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陈硕在旁边敲边鼓，他干脆走出去到后巷抽烟偷懒去。
　　旁边一群人看陈文斌挨骂，半幸灾乐祸半感同身受地瞅了几眼，老陈脾气暴，灶上的几个学徒和帮工，没人不被他骂的。他们只是奇怪，什么时候陈硕和陈文斌关系这么好了？
　　有胆子大，平时就跟陈硕臭味相投的，笑着喊话，“哎，硕哥，这一期买啥，给兄弟们个消息呗？”
　　陈硕一手揽住陈文斌的脖子，一边笑着答应，“叫叫叫，今天才周三，明天吧，明天有消息给你。你小子整天贪我便宜，也不知道给我买包烟。”
　　“切，不就一包烟吗？不是事儿，哥你可要带上我哈，我赚到钱才能给你买烟啊。”
　　一番插科打诨，刚才还有些沉闷的工作间立马又轻松起来。
　　不理旁人，陈文斌要笑不笑地看着陈文斌，“你小子...你怕什么？”他又左右看了看，脸上表情不变，声音却刻意压低到只能两人听到，“有好事儿送钱给你还不够意思？好好送货，你搞点零花钱，我也赚钱，一举两得，难道我闲的没事儿干专坑你？”
　　看着陈文斌面色变幻但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他觉得不能继续下去，有些事上杆子不是买卖，他拍了拍陈文斌的肩膀，“行了，干活吧，明天哥搞到消息，你把手上的钱都买了，下周二包你双倍拿回来。”说完，故作潇洒地眨了眨眼，拍拍屁股去后巷偷懒去了。
　　陈硕他们说的“周五”，其实就是香港那边的买马，算得上是地下赌博和非法□□差不多，只不过陈硕自己有消息途径，今年开年就搞得有声有色的，明显比去年看起来手头松了很多。
　　最开始就是宿舍里面和他一起住的几个人，他们起哄着让陈硕买东西吃买水喝，后来眼馋他出手阔绰，就围着想让他分享“生财之道”，说了几次，陈硕“勉为其难”地告知了他们。
　　有的人一听，立马远离，胆子小也好，守法意识强也罢，总之他们信奉一个道理，快钱就是来的快去得更快。
　　有的人则是更兴奋了，在他们眼里，赌马买□□和打麻将一样，不过就是有输有赢纯靠运气的游戏，当然如果开了外挂那就另当别论了，一夜翻身不是梦。
　　只可惜，陈硕给他们的消息，最多也就是三五百的赚头，虽然也不算少了，不过私底下还是让人有些不满，只是他们了解陈硕，这人就是个软硬不吃的混子，能搭上顺风车赚点钱也算不错，于是，一群人自动和以往看不上的陈硕称兄道弟起来。
　　至于陈文斌，他因为之前偷钱的事儿，在宿舍少有人搭理，甚至还有被抱团孤立的迹象，已经算是半个边缘人了。反倒是在这个时候，陈硕时不时给他些零食水果啥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就算林雨也告诫他远离陈硕，可是...陈文斌告诉自己，陈硕想送他就收，就当是他的补偿，反正心里对他保持警惕就好了。可是时间久了，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特别是有天，陈硕笑嘻嘻地主动靠过来，让他也买上几个号。
　　陈文斌之前就看着同宿舍的有人一次就赚了几千块，他眼红他艳羡，可是他心里再痒痒也万万不敢凑上去。除了负债在身不说，他还记着盗卖食材的事儿就是陈硕撺掇的，事后他差点儿丢了工作，陈硕却依旧如常，他内心除开羡慕嫉妒陈硕的好能耐之外当然还有些恨意。
　　只是那些恨意越来越站不住脚了——陈硕一如既往好兄弟的样子，生拉硬拽让他买了几次，买的小都能赚个百八十块的，他拿了仅有的三百出来，第二天一大早陈硕就转了三千给他。
　　就这么一来一回，陈文斌再见到陈硕不主动打招呼都显得不识好歹了。
　　走出门的陈硕看到老陈在一边儿吞云吐雾，也上前递了根烟过去，老陈接过来一看，口中带上了些惊异，“呦吼，芙蓉王，你小子最近赚不老少啊？”
　　老陈是知道陈硕在宿舍搞小动作，他瞧不上那些，不过他心思圆滑，陈硕带头一群人参与，各个都赚了钱，他要在这时候说什么规训的话，无论好听不好听，都是白白惹人厌，在背后被人骂上两句“倚老卖老”都是轻的。
　　“嘻嘻，零花钱而已。”陈硕说着干脆把不剩几根烟的烟盒整个递过去，老陈看了看他的脸色，以前陈硕抽十块钱的荷花都不舍得派烟，现在四五十的芙蓉王都这么大方，他也没客气，就当是侄子孝敬他的。
　　陈硕抽着烟，眼光一个不小心瞥到了林雨，眉心皱了皱，“我就比不上人家林雨，又是考证又是挂牌儿当师傅的，工资高捏。”
　　老陈对此评价嗤之以鼻，他自诩是餐厅的大师傅，除了行政总厨之外谁都瞧不上，林雨自然也是后辈。说到林雨，他就想起陈文斌上次的事儿，他一直没想明白怎么黄经理会把林雨给叫过去，难道真的就是因为陈文斌欠林雨的钱？
　　陈硕看了老陈一眼，又继续说道：“叔，你不知道，人家林雨是真的有本事，你不清楚前面的事儿，有个富家少爷，每次来都单点林雨去包厢服务，”说道这儿，他故作惋惜的口吻，“哎，我要是有人家林雨的本事，我都要出去自己干，在这儿干的没意思，工资少...”
　　“你就不能消停会儿，”老陈打断陈硕后面的话，面色有些不好，陈硕是借着他的关系进来的，都来好几年了，还不能独当一面，私底下也老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说出去，他面上也无光。此刻，听他的口吻，怕是又嫉恨上林雨了...想想就烦心。
　　其实老陈这次是误会了，陈硕对林雨最近的际遇当然有点羡慕嫉妒的意味，可是现在他愁的是陈文斌平时就和林雨走的近，林雨和他一直淡淡的，无论他如何示好，总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他心里不爽，面上又找不到错处，以往两人相安无事，但现在他担心陈文斌要是不扛事儿嘴巴胡诌，把送快递的事儿说给林雨了，他要怎么办？
　　正想着，就见黄经理走了过来，陈硕连忙掐灭了烟头准备上前打招呼，黄经理径直走到了林雨的工作间，他隐约听到“简先生”“快去”之类的，就看到林雨洗了手，跟在黄经理后面出了后厨。
　　陈硕想跟着一起凑凑热闹，被老陈一顿排头教训，只好乖乖回工作间准备食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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