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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玦琉璃
没有人知道琉璃来自哪里,她就像一阵突然出现在京城的风,带着一身冰冷的技艺和满眼的死寂,落在了最繁华也最肮脏的乐坊。她的琵琶能弹碎人心,她的容颜能令权贵倾倒,可她那双眼睛,却始终像两口枯井,映不出丝毫活气。
太子承玦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次东宫私宴上。她被当作一件稀罕的礼物进献。那时的承玦,权势正盛,意气风发,习惯于掌控和掠夺。
他见过太多美人,或柔媚,或娇艳,或清高,却从未见过像琉璃这样的——美得惊心动魄,却冷得像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冰。
他产生了强烈的征服欲。他要将这块冰捂热,要让她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映出他自己的影子。
于是,琉璃成了东宫的专属歌妓。
起初,承玦只是迷恋她的容貌和技艺,以及那份与众不同的冰冷。
他赏赐她华服美饰,将她带在身边,向所有人炫耀他的新宠。但琉璃始终是那副样子,顺从,安静,弹奏他指定的曲子,在他需要时出现,在他厌烦时消失。她的顺从毫无温度,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蔑视。
承玦开始感到挫败,继而便是恼怒。他试图用各种方式打破她的平静——故意在听曲时挑剔找茬,在她面前与别的姬妾调笑,甚至借着酒意粗暴地对待她。
可无论他做什么,琉璃都只是承受。最激烈的反抗,也不过是在他酒醉殴打她时,紧紧咬住下唇,直到渗出血丝,也不肯发出一声求饶或呻吟。
她那双眼睛,依旧空洞地望着他,仿佛在看着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可笑的丑角。
这种极致冷静的承受,反而让承玦更加失控,也……更加离不开她。在东宫这个充斥着阿谀奉承、阴谋算计的地方,只有在她面前,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展露自己的暴戾、脆弱、恐慌和所有的不堪。
她像一个不会泄密的树洞,承载着他所有的负面情绪。
不知不觉间,一种扭曲的依存关系形成了。他习惯了她冰冷的陪伴,习惯在朝堂上受了气回来对她发泄,习惯在夜深人静时,抱着她冰凉的身体,寻求片刻虚假的安宁。他甚至开始对她诉说一些隐秘的心事,关于对父皇的畏惧,对兄弟的忌惮,对失去权力的恐慌。
他以为,这是他彻底掌控了她的证明。
有一次,承玦因一项政务被皇帝当众斥责,回宫后大发雷霆,砸了满殿器物,最后醉倒在琉璃的居所外。是琉璃默默将他扶回房,替他擦拭,守了他一夜。
第二天他醒来,头痛欲裂,却发现琉璃趴在床边睡着了,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那一刻,承玦心中某个坚硬的地方,似乎被极其轻微地触动了一下。他伸出手,想去碰碰她的脸,却在即将触及时,看到她睫毛颤动,似乎要醒来,又慌忙缩回了手,恢复了惯常的冷漠。
还有一次,他染了风寒,高烧不退,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有一只冰凉的手时不时探他的额头,喂他喝水。他抓住那只手,含糊地喊着早逝的“母妃”。那只手僵硬了一下,却没有抽走,任由他握着,直到他沉沉睡去。
这些零星、细微的片段,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承玦心中漾开了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涟漪。他开始在某些时候,对她产生一丝近乎“温柔”的情绪,虽然这情绪转瞬即逝,很快又会被他的多疑和暴戾所覆盖。
他偶尔会问她:“琉璃,你会永远陪着本王吗?”
琉璃的回答永远是那句:“奴婢是殿下的人,自然殿下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
这话听起来忠心耿耿,可配上她那毫无波澜的语气和眼神,总让承玦觉得无比刺耳,仿佛一句冰冷的嘲讽。
承玦并非完全没有怀疑过琉璃的来历。他也曾暗中调查,却一无所获。她的背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这本身就不正常。
可他沉溺于这种扭曲的关系中,不愿深究,或者说,不敢深究。他害怕失去这个唯一能承载他所有不堪的“容器”。
直到猎苑之事爆发。
当所有的证据指向他私藏军械、行邪术等滔天罪行时,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琉璃。只有她,能如此接近他的秘密,也只有她,有理由背叛他——如果他给予的那些“恩宠”和“温暖”都是假象的话。
在最后被废黜、拖出东宫的那一刻,他回头,想问的,不仅仅是“你是谁派来的”,更是想问她:“那些偶尔流露的……是不是真的?哪怕只有一瞬间,你可曾……对我有过一丝真心?”
可惜,他永远得不到答案了。
琉璃的视角·深潭下的暗涌
(一)复仇的种子
没有人知道琉璃来自哪里,因为她真正的故乡和姓名,早已随着一场冲天大火和满门鲜血,埋葬在了多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夜。
她本不叫琉璃,她曾有一个温暖的名字,一个清白的官宦之家。父亲是朝中一位不算显赫却刚正不阿的御史,因掌握了太子承玦门下官员贪墨军饷、草菅人命的铁证,而招致灭门之祸。
那一夜,所谓的“山匪”闯入,刀光剑影,哭喊震天。她被母亲藏在后院枯井之中,透过狭窄的缝隙,她亲眼看着父母兄长倒在血泊里,看着家园被焚为灰烬。那双原本清澈的孩童眼眸,从那一刻起,便被刻入了永恒的冰冷与死寂。
她侥幸逃生,流落街头,像野狗一样挣扎求存。仇恨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养分。她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想要扳倒当朝太子,无异于蚍蜉撼树。她需要力量,需要机会。
(二)与恶魔的交易
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她在一次几乎冻毙街头的雪夜,被一个神秘人带走。
那人将她安置在一处隐秘的院落,请人教她琵琶、歌舞、仪态,将她打磨成一件最完美的武器。她从未见过那人的真容,只知道他能量巨大,目的似乎也与太子不合。
直到多年后,她技艺初成,被安排“偶然”出现在一次东宫属官的宴饮上,凭借一曲琵琶和冷艳的姿容引起了太子的注意。在她即将被送入东宫的前夜,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人,终于现身。
是肃王昱衡。
他站在阴影里,身形挺拔,面容在烛光下晦暗不明,只有眼角那颗尖月牙胎记,清晰如刻。
“你的仇,本王可以帮你报。”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但你需要成为本王的眼睛,本王的耳朵,本王插在东宫心脏里的一根刺。”
他没有许诺荣华富贵,没有虚情假意的安慰,只有赤裸裸的交易。他看穿了她的仇恨,也利用她的仇恨。
琉璃看着他,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犹豫。
“好。”她答应的干脆利落。对她而言,只要能复仇,与谁合作,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她早已是一具空壳,剩下的只有对承玦的恨,以及……对这不公人间的厌弃。
(三)泥淖中的伪装
进入东宫,对她而言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华丽的牢笼。太子的暴虐、贪婪、多疑,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以绝对的冷漠和顺从作为伪装,这反而激起了承玦病态的征服欲和扭曲的依赖。
她冷静地执行着昱衡的指令:时而用看似无意的言语,加深他对其他皇子的猜忌;时而在他暴躁时,用冰冷的平静“安抚”,实则让他更加孤立;在他试图联络朝臣、巩固势力时,巧妙地“提醒”他某些人的“不可靠”,引导他做出错误决策。
她像最耐心的猎人,一点点将承玦引向昱衡布好的陷阱。看着他因自己的“枕边风”而决策失误,看着他因自己的“忠诚”而更加肆无忌惮,她心中并无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复仇是支撑她的唯一信念,过程本身,并不能带来愉悦。
(四)死水下的微澜
然而,人非草木。在长达数年的潜伏中,面对承玦偶尔流露出的、超出掌控范围的脆弱和依赖,她死寂的心湖,是否真的从未泛起过一丝涟漪?
当他高烧不退,紧紧抓住她的手,含糊地喊着“母妃”时,她感觉到他掌心的滚烫和脆弱。那一刻,她脑海中闪过的,是否是多年前自己病中,母亲那双温柔的手?
当他酒醉后,如同迷路的孩子般蜷缩在她身边,寻求那一点点虚假的温暖时,她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是否也曾有过一刹那的恍惚,忘记了他的身份,她的任务?
这些瞬间极其短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微弱的涟漪很快便被更深的黑暗吞噬。她立刻会用更冷的姿态武装自己,将那一丝不该有的“柔软”狠狠掐灭。
感情是奢侈品,更是致命的毒药。
她提醒自己,他是仇人,是导致她家破人亡的元凶之首,他们之间,只有利用和仇恨。
那些看似“温暖”的互动,守夜、探病……与其说是对他,不如说是对她自己残存人性的最后祭奠,是她在扮演“琉璃”这个角色时,不可避免带出的、属于过去那个真正“她”的一丝碎片。但这碎片,很快会被复仇的火焰烧成灰烬。
(五)终局与了尘
猎苑之事,是她任务的最高潮,也是终结。她完美地引导承玦踏入了最后的死局。当承玦被废黜,拖出东宫,用那种混合着愤怒、绝望和一丝卑微期盼的眼神看着她时,她心中一片冰冷。
他问她是谁,问她是否有过真心。
她无法回答。她的身份是绝密,她的“真心”早已在灭门那夜一同死去。她对他的那一点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复杂感受,在血海深仇和任务面前,微不足道,且无比讽刺。
所以,她选择用最决绝的“两不相欠”和“尘埃”,彻底斩断这段扭曲的关系。她送去断发和玉簪,既是完成昱衡和林微暗示的“让他死心”的任务,也是对她自己内心的一个交代——彻底了断。
他们之间的关系,始于一场阴谋,终于一场死局。无关对错,只有立场与宿命。在这吃人的旋涡里,谁又能真正清白?谁又能得到救赎?
不过都是权力棋盘上,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
进入尼庵,斩断青丝,法号“了尘”。她终于完成了复仇,也彻底埋葬了作为“琉璃”和更早那个无名少女的一切。
青灯古佛,并非寻求救赎,而是她为自己选择的、最终的囚笼和归宿。
她厌倦了这人世,厌倦了算计,厌倦了爱与恨。从此,只愿与尘埃同在,了却残生。
她与昱衡,自始至终,都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冰冷的交易与合作。他给予她复仇的机会和力量,她献上自己的忠诚和全部人生。
他们彼此利用,各取所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便是琉璃,一朵开在权谋污泥与血海深仇中的罂粟,美丽,冰冷,带着剧毒,最终在风雪中凋零,归于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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