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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向你道歉
楚瑾瑜转过头,笑嘻嘻道,“儿臣给您画一张吧。”
“好。”楚骁挑了下眉,有些期待他在儿子笔下是怎样的。
楚瑾瑜拿了支没用过的御笔,蘸了黑墨,先画了匹坐骑,然后是对方披着铁甲,坐在马上指挥战场的样子。
他在右下侧,提笔写下,“马掌踏碎前朝月,独掌山河入典章。”
楚骁被儿子这两句诗逗笑,“画得真好。”
楚瑾瑜转过头,眼里全是敬仰之情,“您喜欢就好。”
寅时正(下午六点),王驾到达虎牢寨,楚瑾瑜正要先起身,就被按住,“父王带你下去。”
外面三军跪地以迎主公,楚骁站在御凳上,牵过从马车出来和他穿着几乎同样服饰的小孩。
“参见主公,世子殿下!”将士齐声。
二人被众将簇拥着走向中军帐,楚骁坐在王座上,楚瑾瑜立在他斜左边。
“禀主公,此处离猇亭还有两百余里。”程志节出列拱手将这一个月来,敌我双方的伤亡汇报。
“不错。”楚骁赞了一句,节节败退,秦军依旧面容肃然,是主将的功劳。
将赏赐发放给营中将士后,众人谢恩告退。
楚瑾瑜因为养伤,在行宫里待了足足一个多月,好久不来军营,便也溜出去转转。
他们来这的目的就是鼓舞士气,作为世子,他自当多露面。
“殿下。”庄亮自从离开樊城军营后,就再没见过对方。
不想再一见,昔日的同僚,变成了世子殿下。
楚瑾瑜转过身,“庄将军。”
“殿下的伤好些了吗?”庄亮有些急切地问,那日,一盆盆鲜血往外倒,触目惊心,他早想亲自问问对方。
“好多了。”清冽的声音,在夏日沁人心脾。
“对不起,那日末将该去以身诱敌。”这是他每每午夜梦回,都不能原谅自己的事。
“当日我是主将,庄将军不必自责。”楚瑾瑜有些无奈,他总不能说,我故意受伤的。
庄亮跳过了这个话题,对方如今已经是尊贵的世子,最初他本担心,认祖归宗后,对方无母族,又军功过大,会遭人嫉,好在有主公护着。
“程将军这些日子,天天在军营转悠,压着手下的将军不许擅自迎战,您和主公来了,程将军一定开心坏了。”他又讲了些军中的趣事,直到好看的脸上出现笑容,才告退。
楚瑾瑜转了一圈,军中的将士无一不对一个多月前还和他们并肩作战的世子殿下好奇,世子实在年轻,不像主公那么威仪赫赫,让人望而生畏,有不少将领都上来拜见。
逛了快一个时辰,楚瑾瑜才返回中军帐。
中军帐里只有一把椅子,就是上首的王座,马车上他画了多久丹青,父王就陪了他多久。
是以还余下一少半奏疏,父王正坐在圈椅上批奏折,亲兵跪在桌案右侧磨墨。
行完礼后,他凑到圈椅左侧,盘腿坐下,上身靠在扶手上,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刚坐下,就有亲兵拿来垫子。
“坐垫子上。”楚骁手上没停写着批语,这孩子爱往地上坐,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楚瑾瑜听话地站起来,让亲兵放好,才又坐下。
他大脑有些昏昏沉沉,今日赶路太久,加上父王今日的举动,让他心里总是不安,太奇怪了。
钟子南在还是正常的时候,也待他如亲子,可对方会拿着毛笔塞他嘴里吗?
这画面只是想一想,他就觉得惊悚。
在和父王的相处中,他虽然爱闹,但那也是一种讨好的方式,他知道在二人的关系中,一直都是对方做主。
但……今天那样对他,他还是好难过。
他是真的把父王当成唯一的家人。
按下喉咙里的涩意,安静地靠在扶手上。
身边的崽子太安静,楚骁意外这孩子居然没闹他,放下笔,摸了下软乎乎的小脸,有些担忧,“伤口有疼吗?”
楚瑾瑜刚想说不疼,但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动,话到嘴边改了口,“有点难受。”
楚骁起来,要把人抱回王帐里,小孩却自己站起身,“儿臣自己走,您抱着,儿臣会不好意思的。”
他也没强求,回了王帐后,他净了手,揭开纱布,见没有流血,才放下点心。
张弥诊完脉后,“禀主公,世子应是车马劳顿,休息两日便无妨了,微臣去开些凝神静气的方子。”
见小崽子焉焉地靠在床上,楚骁心里疼惜,“等会儿喝了药,就不难受了,明早不叫你,好好睡一觉。”
“好,您别担心。”毕竟是在两军阵前,楚瑾瑜压下所有情绪,“您也早点休息吧。”
“不急,先喂你喝完药。”小崽子现在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他觉得有些反常,暗卫把对方在军营里做了什么都给他汇报了,并无不妥之处,无人敢对世子不敬。
突然想起,马车上,小孩当时满眼恳求,他却以为这孩子还像平时那样在装可怜,直到眼泪落下,他才收了手。
他闭了下眼,懊悔自己太急了,后来对方一直在作画,直到御驾快停下,焉知不是在借此拖延时间。
他拉起白皙的左手,放在手心里,“今日画了那么久,手疼不疼?”
“不疼。”楚瑾瑜卸了手腕上的力,把整个手的重量都搭在宽厚的大掌上,“儿臣以前也会连画好几个时辰。”
他被钟子南打得最惨的时候,一度活不下去,只能一刻不停地画下心里的河山,告诉自己报完仇后,就换个身份,好好看看九州大地。
“喜欢丹青?”楚骁看着低垂着头的孩子。
“喜欢。”楚瑾瑜抬头笑了下,“给您画得不错吧。”
“很好,比宫里的大家画得还好。”这是真话,小孩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技艺,着实让楚骁大吃一惊,画得实在是好。
他轻轻揉着清瘦的腕骨,“今日父王那样对你,让你不开心了,是吗?”
“没有,儿臣没有不开心。”楚瑾瑜立刻反驳。
你别瞎说,我哪儿敢啊!
楚骁看着他手掌上的小手在听到他这句话时,握紧了片刻,又很快松开,“父王向你道歉,今日不该那样对你。”
楚瑾瑜:我求你了,放过我吧!
他翻身起来,跪在床上,“您要这么说,就是儿臣不孝了,论私,父为子纲;论公,君为臣纲。”
“儿臣的一切都是您给的,在没遇见您之前,儿臣过得一点都不好,您如何待儿臣,儿臣都只会感激您。”
楚骁叹了口气,扶住单薄的肩膀,“别跪着,躺下说。”
楚瑾瑜迟疑了下,还是听话地重新靠回去,将带着薄茧的手掌放在自己脸上,“儿臣没有不开心,是伤口有些难受,才对您失礼了,对不起。”
我求你了,放过我吧!
让我睡觉吧!
楚骁揉了下小孩的脑袋,“今日的事,我们不提了。”
“阿瑾,别和父王这么生分。”
楚瑾瑜:我真是求你了!
“您是儿臣唯一的亲人,是儿臣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儿臣永远都不会和您生分的。”
楚骁转了话题,只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不能再急了,免得真伤了小崽子的心。
“你画山水时,总爱留白,是喜欢马远的风格吗?“
“是,儿臣第一次见到他的《梅石溪凫图》,便甚是喜爱。”楚瑾瑜松了口气,聊画好啊,没有一点点风险。
楚骁逗着小孩多说了几句,直到内侍呈上药。
他接过碗,一勺勺慢慢喂,“你今日画的风景,从南疆到北蛮都有,是从哪儿看的?”
“从一些游记里见的,儿臣以前没事时,便会找个写得有意思的地方,边看边画。”
楚骁捏紧了药碗,“想去亲眼看看吗?”
楚瑾瑜:……
我要说报完仇,就想走,你会不会现在就废了我?
“比起儿臣一个人看,儿臣更希望天下太平后,有更多百姓能去瞧瞧,他们一生困于繁重的徭役和税收里,日日劳作,不得喘息。”
楚骁轻笑了下,这孩子许是自幼长于民间,有一颗仁德的心,确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但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等一碗药喝完,他扶着小孩躺下,“睡吧。”
在宫里住了一个月,习惯了晚上没有一丝声音的环境,听着外面风吹过,还有将士巡逻的脚步,楚瑾瑜有些睡不着。
他把头抵在父皇有力的手臂上,闭着眼想刚才的对话,还有那让他心惊的道歉,琢磨着对方到底是这么想的,为什么先把笔杆塞到他嘴里,之后又向他道歉。
他看起来身份尊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世子,却一切都来自秦王,一旦失去对方的欢心,世子的身份就是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楚骁等身旁的孩子呼吸慢慢均匀后,才沉沉睡去。
又是梦。
梦里的他拿着戒尺,毫不留情地抽在跪趴着的楚瑾瑜臀上。
等对方跪不住倒在床上后,他用戒尺抬起低垂着的头,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再敢跑一次,伺候你的宫人,朕会将他们一个个杖毙在你面前。”
楚瑾瑜吃力地爬起来,“陛下这样做,我会永远恨您的。”
一戒尺被抽在脸上,白皙的小脸瞬间泛起一道红痕,他面无表情道:“随你。”
将金疮药扔在对方手边,“抹不抹你自己决定,发热了就喝药。”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他打得手都在抖的人,颤颤巍巍打开药,没有上前帮一点忙。
金疮药多是军中所用,可快速止血化瘀,却在撒上的时候疼痛非常。
楚瑾瑜手腕伸到后面,将药撒上去,顿时浑身都在抖,手上失去力气,药瓶掉在地上。
梦里的他把戒尺抵在颤个不停的白皙手背上,“还敢跑吗?”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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