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雨霁

　　下午长达四个多小时的密集面试终于结束，纪浔意感到太阳穴隐隐作胀，他向后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用力捏了捏高挺的鼻梁，试图驱散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

　　“老大，瞧你这脸色，昨晚没睡踏实？”

　　陈阳凑过来，手里捏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打分表，起身递过去时还顺带瞄了眼他眼下的淡青。

　　纪浔意接过那叠沉甸甸的表格，目光快速扫过，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事，今晚回去补一觉就好。”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彭高就像被点燃的炮仗，瞬间炸了毛，指着陈阳控诉：“还不是你害的！昨晚收工都几点了？是谁非要组那个夜宵局？喝得烂醉如泥，拉都拉不住！”

　　一想到自己昨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醉鬼扛回家，还被吐了一身的狼狈，彭高就气不打一处来。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喝了。”

　　陈阳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试图祸水东引，“再说了，夏安姐昨天也想吃夜宵啊，烧烤还是她先提的呢！干嘛光说我一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要坐回自己的椅子，结果屁股实心地砸在冰凉的地板上，疼得他“哎哟”一声惨叫，眼泪都差点飙出来。

　　抬头一看，何时屿正倚在桌旁，手里还拎着他那把转椅，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藏着点促狭的笑。

　　彭高见状，立刻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让你乱说话，敢把夏安姐拉下水，何工第一个不答应。”

　　正低头刷着微博的夏安闻言一顿，指尖的屏幕还停留在美食推送页面，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回味了一下彭高刚才的话，随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将目光投向何时屿。

　　何时屿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移开视线，耳根似乎漫上一点不易察觉的淡红。

　　陈阳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立刻切换成哭唧唧的模样，往纪浔意身边凑：“老大！你可都看见了吧？他们平常就这么欺负我，我这日子过得比小白菜还苦啊！”

　　他扒着纪浔意的座椅晃了晃，又指着何时屿控诉：“还有你！咱们大学同床共枕四年，你居然下这么狠的手，良心不会痛吗？”

　　说着就伸手要去拽纪浔意的衣角，想借点靠山的气势。

　　纪浔意却没看他，目光落在表格的最后一行——

　　李茉的名字后面，各项分数加起来，果然是全场最高。

　　直到陈阳的手快要碰到自己的袖口，他才抬手轻轻一挡，把人拍开，慢悠悠抬眼：“那你想让我怎么评理？”

　　陈阳一听，以为有戏，立刻顺杆爬，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语调闲散：“算了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君子肚里能撑船！”

　　他眼珠子狡黠地转了转，凑近几分，脸上堆起谄媚的笑，“不过要是能涨点工资，弥补下我这受伤的小心灵，那就更好了。”

　　纪浔意没接话，趁着他说话的功夫，已经把桌上的文件收拢好，指尖勾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往门口走，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行啊，想涨薪？简单。”

　　“楼下星辰娱乐不是想挖你很久了吗？去那儿待遇应该不错。”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陈阳瞬间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被戳破心事的惊慌：“我靠！老大……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反应过来，立刻想追上去解释。

　　彭高却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住他，手臂像铁钳一样箍住他的去路，语气带着被背叛的痛心：“好你个陈阳！你小子不厚道啊！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星辰给你开了什么价？让你连兄弟们都不要了？”

　　“你先让开！让我跟老大解释！”陈阳急得跳脚，拼命想挣脱。

　　彭高偏不让他得逞，死死拦着：“不说清楚别想走。”

　　眼看着纪浔意挺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会议室门口，脚步声渐行渐远，陈阳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哀莫大于心死地闭上了眼。

　　完了，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看来明天，只能负着荆条来请罪了。

　　办公室一角，彭高和陈阳还在为“跳槽”事件斗嘴打闹。

　　夏安抱着笔记本电脑，经过何时屿身旁时，脚步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她没有看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等下来我办公室一趟。”

　　何时屿抬眸，眼底掠过一丝挣扎，嘴唇微动，似乎即将吐露推拒的言辞。

　　夏安仿佛预判了他的反应，在他开口前，语气略带强硬地补上一句，斩断了他的退路：“你不来，我就一直等。”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每一步都像踩在何时屿的心上。

　　他在原地怔愣了几秒，最终还是认命般，抬脚跟了上去。

　　一路无言，空气仿佛凝固。

　　走到办公室门口，夏安正准备推门，何时屿却停下脚步，警惕地扫视四周，声音带着疏离的克制：“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你确定要在这里谈？”

　　夏安推开门，侧身让出空间，目光灼灼地看向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不进来坐坐吗？”

　　何时屿最终还是妥协了，迈步走了进去。

　　他向来无法真正拒绝她，这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几乎就在下一秒，夏安猛地将他按在旁边的墙壁上，动作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

　　她一只手以一个近乎壁咚的姿态撑在他耳侧的墙上，另一只手则用力拽下他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随后，她毫不犹豫地仰头吻了上去。

　　双唇相触的瞬间，何时屿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方才在会议室，他以为自己替她“收拾”陈阳，定会惹她不快，被叫到办公室多半是要挨训。

　　他太清楚她的性子，最不喜旁人多管闲事，更不愿私下的关系被同事窥破。

　　可他怎么也没料到，迎接他的会是一个如此直接、甚至带着些许掠夺意味的吻。

　　亲吻间，夏安甚至分神庆幸，幸好今天出门穿了这双8厘米的高跟鞋，否则此刻恐怕还需要费力地踮起脚尖。

　　吻了一会儿，夏安却没感受到他的回应，他只是僵着身子，既不迎合，也没推开。

　　她心里那点刚燃起的暖意瞬间凉了半截，松开拽着衣领的手，往后退了小半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没说一句话，眼泪却先一步滚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看到她脸上的泪痕，何时屿伸手理了理被拽皱的衣领，侧身就准备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留下似乎只会让场面更加难堪。

　　“何时屿……”

　　见他真的要走，夏安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像一只无形的手拽住了他。

　　他分明知道，此刻应毫不犹豫地开门离开，不该再看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可脚步却像灌了铅似的，钉在原地。

　　夏安抓住他迟疑的瞬间，猛地从身后冲上去紧紧抱住他，将脸颊埋在他宽阔的背脊上，声音艰涩，带着破碎的哽咽：“我好想你。”

　　“这段时间，我们每天都在同一个空间里待着，一起工作、一起开会、一起吃饭……看似交集很多，其实一点真正的交流都没有。”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许久的委屈，“我很难受，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有时我需要人帮忙，下意识就想喊你的名字，但我说不出口，因为清楚，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对你提出任何要求了。”

　　“你知道吗？我甚至后悔来这个公司了。”她吸了吸鼻子，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后背，“当初想得太简单，觉得能赚钱的合作凭什么要因为你而拒绝。我以为自己能做到坦然。”

　　“但实际上，每次看到你对我表现得不耐烦或者冷淡，看到你刻意避开我的目光，我心里的疼就多一分。”

　　“我的心不会说谎，它比我诚实多了。”

　　“夏安，我们已经分手了。”何时屿不得不狠心打断她，他怕自己再听下去，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又会土崩瓦解。

　　“那我们……复合，好不好？”夏安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孤注一掷的祈求。

　　感受到后背衬衫传来的湿热，何时屿狠下心，用力将夏安环抱着他的手臂推开，然后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她，语气带着压抑的怒意和受伤：“夏安，你究竟把我当什么？在一起是你提的，分手是你提的，现在复合也是你提的！”

　　“我们之间所有事情的主动权都在你手里，我不认为你现在是理智地跟我探讨复合，我也有权利选择不接受！”

　　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横亘在心底许久的问题：“更何况，你扪心自问，在这段感情里，你究竟是爱我，还是需要我？”

　　“如果是真的爱我，那为何会分手这么多次？每一次，都是用不同的理由让我闭嘴，让我妥协？”

　　“不是的……”夏安摇着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我想了很久，可我不敢说，我怕……”

　　她顿了顿，声音里满是黯然，“怕你拒绝我，就像现在这样。”

　　这次分手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夏安从不亏待自己，昨晚她就打算跟他说清楚，想着喝点酒壮壮胆，结果一不小心直接醉得不省人事。

　　今天早上到公司，他又一直刻意躲着她，让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何时屿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知道她依然在避重就轻，最关键的问题一点都没解释清楚，可心底那份该死的不忍心还是冒了出来。

　　他叹了口气，从旁边的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到她面前，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别哭了。”

　　明知道夏安此时演戏大于悲伤，但还是舍不得她流泪。

　　这话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夏安接过纸巾，反而哭得更大声，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那你走吧，不用管我。”

　　“反正你已经拒绝我了，我一个人安静地待会儿就好。”

　　何时屿看着她这副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他认命地拿起纸巾，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轻柔地帮她擦拭脸上的泪痕，听着她委屈的控诉，最终无奈地被气笑了：“你就不知道再多争取一下？”

　　他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个坏女人，到底有没有心？

　　明明是她先招惹他，现在倒好，每次哭两声就能让他妥协。

　　夏安接过纸巾，毫不顾忌形象地擤了把鼻涕，然后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抽噎着，带着豁出去的勇气问：“好！那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和好？”

　　何时屿低头，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等待最终审判的模样，心里其实早就举旗投降，溃不成军。

　　但嘴上还是硬撑着，存心要为难她一下：“你就这态度求复合？一点诚意都看不出来。”

　　他顿了顿，反客为主，认真地看向她：“现在换我问你，还随便提分手吗？”

　　夏安立刻用力地摇了摇头，眼神坚定。

　　再也不敢了，她讨厌冷暴力，更讨厌失去他。

　　“那行吧，”何时屿终于松口，语气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宠溺，“再给你一次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

　　他说着，朝她张开了双臂。

　　夏安立刻破涕为笑，扑进他怀里，下一秒，就被他紧紧抱住，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何时屿惦记着她还穿着高跟鞋，弯腰轻松地将她打横抱起，走到旁边的沙发轻轻放下，手指轻柔地抚过她哭得泛红的脸颊，低声哄着：“刚才哭那么大声，眼睛都肿了。”

　　“怕你真的不要我了。”

　　夏安窝在他怀里，仰头看他时，眼底还带着点委屈的水汽。

　　何时屿最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叹息道：“每回都被你吃得死死的。”

　　夏安听到后，挑眉反问，眼角还挂着泪珠，却已带上了几分狡黠：“那你不喜欢？”

　　“我心甘情愿。”

　　何时屿低头，抱着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

　　气氛逐渐升温。

　　夏安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下巴，声音带着一□□人的沙哑，轻声说：“今晚……想去你家。”

　　何时屿心头一热，但残存的理智让他摇了摇头。

　　他担心，她只是情绪上头，需要慰藉大于真心想要修复关系。

　　同时他也太清楚她的性子，此刻的热情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她对他的需要，似乎还是多过喜欢。

　　“不行，”他保持着一丝冷静，“今天是复合第一天，我希望我们之间能有一个美好的开始。”

　　“去你家难道就不美好了吗？”

　　夏安一点也不退缩，反而仰起头，目光坦荡而直接地看着他，里面闪烁着不容错辨的思念和渴望。

　　何时屿一时语塞，竟找不到话语反驳。

　　“我好想你。”

　　夏安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脸凑得更近，气息拂过他的耳畔，“所以想无时无刻都跟你黏在一起。”

　　看他似乎还在犹豫，夏安只好选择更强势地表态，带着点撒娇的霸道：“你到底同不同意嘛？”

　　何时屿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顺势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眼底深处暗流涌动，嘴上却不甘示弱地放狠话：“行，不过，到了那儿你别后悔。”

　　夏安成功达到目的后，笑得眼睛都弯了，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后悔？我才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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