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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别墅的“保持原样”,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一圈涟漪,又迅速恢复了令人不安的平静。程砚没有再提起,我也识趣地不再追问。那栋白色建筑连同庭院里可能残存的玫瑰,就此被封存在我们之间某个不可言说的角落,成为一个沉默的注脚。
“蓝海科技”的项目进入紧锣密鼓的推进阶段。程砚似乎比以往更忙,出入总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冷肃气场。对我的“教导”并未放松,反而更加严苛。一份市场分析报告被打回三次,只因为某个次要数据的预测模型“不够严谨”;一次内部演示,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措辞被他当众指出“缺乏专业性”,场面一度极其尴尬。
但我不再像最初那样,被轻易击垮或激怒。那杯泼溅的咖啡,他手背上转瞬即逝的红痕,休息室里他背对着我抽烟的孤绝背影,还有那句冰冷的“与你无关”……这些碎片像某种催化剂,让我心底那股探究的欲望和不服输的狠劲,扭曲地生长着。我沉默地接受他所有的挑剔和否定,然后更拼命地去完善,去查证,去试图达到他那近乎变态的标准。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古怪的、紧绷的平衡。他掌控一切,我被迫跟随。他步步紧逼,我咬牙硬撑。交流仅限于工作和必要的指令,偶尔在书房或办公室独处,空气都凝滞得能拧出水来。但某些时刻,比如我交上一份终于让他挑不出明显毛病的方案时,他眼中那飞快掠过的一丝极淡的、近乎认可的神色;或者深夜我还在办公室对着一堆数据头疼时,陈秘书“恰好”送来一杯温度刚好的黑咖啡……这些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的瞬间,又让那平衡之下,暗流汹涌。
我知道这很危险。像在薄冰上行走,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彻底碎裂,坠入冰窟。但冰面之下那未知的、幽暗的水域,对我产生了某种致命的吸引力。
打破这脆弱平衡的,是一封来自澳门的邀请函。
金沙集团主办的高端投资者峰会,附带一系列奢华社交活动,地点就在我曾挥霍无度的永利皇宫。邀请函直接送到了程砚的办公室,署名的是何鸿燊家族的一位重量级人物。这种场合,不仅仅是社交,更是信息、人脉和潜在机会的集散地,沈氏不可能缺席。
出发前夜,程砚把我叫到书房。他正在整理行李,打开的黑檀木旅行箱里,衣物摆放得一丝不苟,旁边放着腕表盒和雪茄保湿箱。
“明早的飞机。”他头也不抬,将一件熨烫平整的衬衫放进隔层,“这次峰会,你全程跟着我。多看,多听,少说话。”
“嗯。”我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行李箱角落一个深蓝色丝绒小袋上,袋口露出一截极其眼熟的银链——正是那条拴着翡翠的链子。他出门也要带着?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视线,程砚动作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那个丝绒小袋拿起来,塞进了西装内袋。他拉上行李箱,站起身,看向我。
“澳门对你来说,不陌生。”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别让我看到你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不会。”我立刻回答,声音有些干涩。原来的样子?那个一掷千金、醉生梦死的沈绎?我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他审视了我几秒,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让我离开。
飞机抵达澳门时已是华灯初上。永利皇宫依旧金碧辉煌,喷泉在夜色中舞动着炫目的灯光。空气中熟悉的甜腻香气混合着海风的微腥,瞬间激活了某些沉睡的记忆神经。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入住的是顶层的总统套房,比上次那间更加奢靡夸张。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将整个澳门半岛的璀璨夜景尽收眼底,客厅里摆放着价值不菲的艺术品,甚至连浴室的水龙头都镀着真金。
程砚似乎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脱下西装外套递给侍者,松了松领带,径直走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邮件。他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休闲装,柔软的羊绒面料柔和了他冷硬的线条,但那种掌控一切的气场丝毫未减。
峰会第一天,日程排得很满。主题演讲,圆桌论坛,私人午餐会……程砚无疑是会场焦点之一。他穿梭在不同的圈子里,与各路人物谈笑风生,举止得体,言谈间却总能抓住要害。我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跟在他身后,努力记住那些陌生的面孔、拗口的公司和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偶尔有人将话题引向我,程砚总是三言两语便轻巧带过,将我牢牢护(或者说,禁锢)在他的羽翼(阴影)之下。
这种被彻底代表、被无形消音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比起以前那种被完全排斥在外的茫然,此刻至少我能近距离观察,观察他如何运筹帷幄,如何在这种顶级名利场中游刃有余。我不得不承认,工作中的程砚,有一种近乎冷酷的魅力。
白天的紧绷在夜晚的社交酒会上达到了顶峰。宴会厅设在永利皇宫最负盛名的餐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水晶灯的光芒落在女士们昂贵的珠宝和男士们矜持的笑容上,一切都精致得虚假。
程砚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谈论着最近的汇率波动和东南亚投资机会。我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他手里拿着酒杯,偶尔啜饮一口,侧耳倾听时显得专注,发表意见时简洁有力。灯光下,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清明。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酒杯,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沈少?真是你啊!”声音娇嗲,带着夸张的惊喜。
我转头,看到一个穿着银色亮片紧身裙、妆容精致的女人,是莉莉安,以前在澳门赌场和派对上认识的“朋友”,一个小有名气的模特,也是某些富豪圈子里的常客。
“莉莉安。”我微微点头,态度疏离。不想在这里,尤其是程砚眼皮底下,跟过往有任何牵扯。
“哎呀,好久不见!听说你回内地继承家业啦?真是士别三日呢!”莉莉安却像是没看出我的冷淡,亲热地靠过来,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冲得我皱了皱眉。“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走走走,那边有几个朋友,都是以前一起玩过的,过去打个招呼嘛!”
她说着,就要来挽我的手臂。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不用了,我……”
话还没说完,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抱歉,我们还有点事要谈。”
程砚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那边的交谈,走了过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莉莉安,后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挽留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程、程先生……”莉莉安显然认识程砚,语气立刻变得恭敬甚至畏惧。
程砚没再看她,目光转向我,语气平淡:“走了。”
我如蒙大赦,立刻跟在他身后,离开了那片令人不适的区域。莉莉安尴尬地站在原地,没敢再跟上来。
我们走到相对安静的露台区域。夜风带着咸腥味吹来,稍稍吹散了宴会厅里令人窒息的甜腻。
“以前认识?”程砚靠在栏杆上,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灭。他没有看我,目光投向远处漆黑的海面。
“……嗯。”我低声承认,“以前在澳门……玩的时候认识的。”
“玩?”他吐出烟圈,声音在夜风里有些飘忽,“看来沈少以前在澳门,玩得很尽兴。”
我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心里莫名有些发虚,又有些恼火。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硬邦邦地说。
“过去?”他转过来,烟夹在指间,隔着袅袅的烟雾看我,眼神深邃,“有些过去,就像烙印,不是你想抹就能抹掉的。”
他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我脖颈,那里,银链隐藏在衬衫领口之下。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就像你一样?”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程砚眸光一沉,周遭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他缓缓将烟摁灭在旁边的水晶烟灰缸里,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对,”他靠近一步,夜风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冷冽的松木香送到我鼻尖,“就像我一样。”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
“所以,沈绎,别以为换了身衣服,学了点皮毛,就能摆脱过去。你骨子里是什么样,我最清楚。”
他的话像冰锥,刺破了我这些日子以来勉强维持的、试图“改变”的假象。一种混合着羞耻、愤怒和无力感的情绪猛地窜了上来。
“那你呢?”我抬起头,迎上他幽深的视线,酒精和连日来的压抑让我有些口不择言,“你把我带在身边,逼我学这些,看着我挣扎……是不是就像看着当年的你自己?看着我痛苦,能让你好过一点?让你觉得……你施加给我的,和你曾经承受的,扯平了?”
露台上只有我们两人,远处宴会厅的喧嚣被玻璃门隔开,显得模糊而不真实。海风更急了,吹乱了我的头发,也吹动了他额前一丝不羁的发丝。
程砚静静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像有黑色的风暴在凝聚,在翻滚。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动怒,只是那样看着我,目光像最精细的扫描仪,一寸寸掠过我的眉眼,我的鼻梁,最后停在我的嘴唇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
然后,他忽然笑了。不是平常那种冰冷或嘲弄的笑,而是一种极其复杂、带着苦涩、疯狂和某种近乎毁灭□□望的笑。
“扯平?”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低哑得近乎耳语,“沈绎,你太天真了。”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像往常那样掐我的后颈或捏住银链,而是用力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腕骨生疼。
“我承受过什么,你根本想象不到万分之一。”他逼近,气息灼热地喷在我的脸上,眼底风暴肆虐,“而你施加给我的,和你正在承受的……永远不可能扯平。”
他拽着我,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离开露台,穿过依旧喧嚣的宴会厅边缘,走向电梯。他的步伐很快,很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沿途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但在触及程砚冰冷侧脸的瞬间,都纷纷避开了视线。
电梯直达顶层套房。
厚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砰”一声合拢,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
程砚松开我的手腕,但没有退开。他就站在我面前,胸膛微微起伏,眼神里的风暴并未平息,反而更加汹涌。套房内只开了几盏壁灯,光线昏暗暧昧,窗外澳门的夜景成了流动的、光怪陆离的背景板。
“看着我痛苦?”他向前一步,我被迫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凉的玄关柜。“对,我是看着。我不仅要看着,我还要亲手塑造你的痛苦。”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蛊惑和残忍。
“我要你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什么叫无能为力,什么叫身不由己,什么叫……被烙上标记,永世不得翻身。”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脖颈间,那里,因为刚才的拉扯和紧张,衬衫领口的扣子松了一颗,那根细细的银链和碧绿的翡翠,清晰地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他伸出手,指尖没有触碰翡翠,而是直接抚上了我的脖颈,沿着银链勒过的、或许还残留着淡淡红痕的皮肤,缓慢地、带着某种评估意味地摩挲。
指尖的触感冰凉,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我的全身。我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迅速冻结。我想推开他,想逃开这令人窒息的距离和触碰,但四肢像被钉住,动弹不得。
“程砚……”我的声音抖得厉害。
“嗯?”他应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他的手指继续向上,抚过我的喉结,下颌,最后停在我的脸颊。他的掌心温热,与指尖的冰凉形成残酷的对比。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记得玫瑰吗?”他靠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呼吸交错,带着淡淡的酒气和烟草味,“因为我像条真正的狗一样,在那栋房子外面,守过无数个夜晚。看着里面的灯光,闻着里面可能飘出的、早已不存在的玫瑰香气。”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剖开他自己,也凌迟着我。
“我看着沈巍山如何怀念你母亲,又如何冷漠地对待他领回来的‘替代品’。我看着你如何无知无觉地享受一切,如何肆意践踏别人小心翼翼维持的、可怜的自尊。”
他的拇指轻轻擦过我的下唇,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亵渎的意味。
“所以,沈绎,别跟我提扯平。”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们之间,早就纠缠不清,血肉模糊了。你欠我的,我要你用另一种方式,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还回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低头,狠狠地吻住了我的嘴唇。
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带着惩罚、掠夺和毁灭气息的入侵。唇齿间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不知道是谁的。他的手臂如铁箍般紧紧环住我的腰,将我死死按在他怀里,另一只手扣住我的后脑,不让我有丝毫退却的余地。
世界天旋地转。所有的思绪,所有的反抗,所有的恨意与不解,都在这个暴烈而绝望的吻里被碾得粉碎。窗外澳门的灯火疯狂旋转,化作一片模糊的光斑。我能感受到他胸膛下同样剧烈的心跳,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滚烫到骇人的温度,也能感受到……那冰冷银链,紧紧贴在我们两人皮肤相贴的方寸之间,像一道无法挣脱的诅咒。
这个吻持续了多久,我不知道。直到肺里的空气被榨干,眼前阵阵发黑,他才猛地松开我。
我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全靠他手臂的支撑才没滑倒在地。急促地喘息着,嘴唇火辣辣地疼,舌尖尝到更浓的铁锈味。
程砚也微微喘息着,他看着我红肿的唇瓣和涣散的眼神,眼底的风暴渐渐平息,重新被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幽暗覆盖。他的拇指再次抚过我的下唇,拭去一丝血迹,动作竟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
“这才叫烙印。”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然后,他松开了我,转身,走向主卧的方向,没有再看我一眼。
“今晚睡客房。”他丢下这句话,关上了主卧的门。
我独自站在空旷奢华的客厅中央,窗外纸醉金迷的夜景依旧辉煌,却照不进我此刻一片空白又混乱不堪的内心。嘴唇上的疼痛清晰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脖颈间的银链冰冷依旧,但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个吻,被彻底地、 irrevocably (不可逆转地)改变了。
我慢慢抬起手,指尖颤抖着碰了碰刺痛的嘴唇。
烙印。
他说,这才叫烙印。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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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住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