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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4)
从某一天开始,从某个具体时刻开始,或许是名为长大的时刻,阿不思·邓布利多再也没有哭过。长大是一个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不同的人会在不同的年纪经历它。有的人、譬如我,以及许多像我一样的男男女女,时至今日已经十八岁,却没想到自己还是这么爱哭。
阿不思恐怕过早地经历了这个时刻。甚至是、当魔法部的人带走他的父亲时,他不仅没有哭,反而承担起安慰母亲的职责。那天之后,他们再没有机会见面,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他的母亲也永远失去了自己的丈夫。
问题接连不断,一个不慎,阿莉安娜也会随之离开。面对满含泪水的母亲,阿不福思显得惊慌失措,而站在另一旁的哥哥,不像个未满十岁的孩童,他太安静了、安静得冷漠。只有阿不思知道自己并非冷漠,是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觉得母亲快要崩溃了,可她的眼神奇迹般地坚定,攥疼了他和弟弟的手。她没用任何亲昵的称呼,而用全名、加上了部分中间名叫他们,说:“用生命向我保证,你们会保守阿莉安娜的秘密,至死方休。”
阿不福思因此被施了咒语,一旦他准备向别人倾诉与之相关的话,就会暂时地失去声音。没办法、他太过年幼,无法理解这件事对于产生裂缝的家庭来说有多么重要。只有这样,坎德拉夫人才得以在夜晚安然入睡。阿不思有随意交谈的自由,但直至多年后,他学生时代要好的朋友也仅仅知晓他有一个弟弟和身体不好的妹妹。
现在的他偶尔会想,为什么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伊莎贝尔?最终,他的结论是,她和别人不一样——在他心中,她和别人毕竟是不一样的。
你可以理解为病人对胶囊的依恋,有了它就感到无可比拟的舒心。比喻的更具浪漫情结就是,犹如黑夜给了月亮避风的港湾,看着那双蓝色眼睛,他会不自觉地删除一切负面情绪。可惜感情没有固定公式,不然我一定详细地为你推理论证过程,最终得出他喜欢她的定理。
但,万事有果必有因。
不妨窥探下某一段不为人知的时光吧。
阿不思在霍格沃茨的第一学年远不如想象中美好,应该说和想象完全不挂钩。最初的一个月新奇又快乐,然后有人认出了他。魔法世界真是小得可怕,竟然有人问他你的父亲哪儿去了。他不回答这个问题,又过了几天,整个年级都在传,他是个杀人犯的儿子。
他很快品尝到孤独的滋味,尽管没过多久就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但这滋味的确不好受。和他说话最多的人,除去老师,哦、每个老师都喜欢他,剩下的就是几个舍友了。幸好他也没那么喜欢说话,不然,他想、我应该会发疯。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抹除他人的偏见,在此之前,他无比盼望的另一件事情是看见猫头鹰飞来、寄给他来自伊莎贝尔的信件。她的信长达数页,但他仍然觉得短、觉得不够看。
她跟他讲自己和阿莉安娜还有阿不福思,天不亮就起床割草喂山羊;写今天巴沙特女士又批评她作文写得漏洞百出,偷偷抱怨老女士那张不饶人的嘴巴,然后表示自己会继续加油,努力赶上他;还写酒馆里来了个有趣的客人,喝醉了酒就挥着手臂讲笑话。于是他的思绪飘回戈德里克山谷,听见他们的笑声,仿佛停留在草长莺飞的季节,身披温暖的光。
接着她问他近来过得如何,心情怎么样,遇到什么人,有没有交新朋友、介绍一下。等到结尾便叫他记得早些休息,哪怕学习也不能超过十一点,快迟到也得吃早餐,甜点适量不然蛀坏了牙——可她每次又附上整整一盒的甘草条或是曲奇饼或是果糖霜。没几天就吃抹干净了,他催她再送些过来,可回信写着:亲爱的阿不思,这个月、你不能再吃了——那好吧。
所以他存着慢慢吃。甘草条很耐嚼,放进嘴里,腮帮子都鼓鼓囊囊,一天吃一根就解馋。曲奇饼,一口一个,放了蔓越莓干的尚且能控制住每天两块,但加入巧克力碎的一眨眼七天过去就没有了。他的自制力在这方面不起作用,也想着没必要苛刻自己。以至于后来,一想到她,嘴里是甜的。
她像个匣子,里面装满了真诚。
看着那双蓝色眼睛,最秘不可宣的想法也忍不住泄露。
现在好了,他亲手关上匣子,再不准备打开。
阿不福思闯进来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眼泪。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实在轮不着用魔杖。阿不思先听见对方叫他混蛋,然后挨了一拳、本来躲得过去,但他没躲,接着是阿莉安娜惊呼,她上前拽阿不福思的胳膊,却被甩开了。他被弟弟揪住衣领,按在墙上,受到的冲力使他闷哼一声。
“你跟伊莎说了什么?!”衣领勒住了阿不思的脖子,他呼吸困难,用手牵制着弟弟的动作,手背凸起一根根青筋,却什么也不解释。这沉默惹怒了阿不福思,他喊:“你就这么喜欢挨揍吗!”
“阿不——”阿莉安娜看见他又抬起拳头,急得快哭出来,忽地听见房间外传来声音:“孩子们——咦?没人欢迎妈妈回家吗?”赶忙大叫:“妈妈!妈妈!”
“阿不福思、松手。别让妈妈伤心。”
“你没资格命令我,”男孩儿力气不减,“怕了?懦夫——”
坎德拉夫人循声跑来:“阿不,住手!”可阿不福思没有要住手的意思,像头见了红色就不受控制的蛮牛,用尖角抵住阿不思。
“阿不福思·邓布利多!”这位母亲尖声凄厉:“住手!”
他看见从母亲眼眶滚落的泪珠才收手、依旧瞪视哥哥。坎德拉夫人看着阿不思脸上那块淤青,心如刀绞。她的儿子打了另一个儿子,无异于拿鞭子抽她的肉。这个历经坎坷、以一己之力支撑起家庭的女人,此时此刻,并不感觉愤怒,而是痛心、她感觉天都要塌了。
她为之啜泣:“他是你的哥哥、你们是亲兄弟!”
“妈妈……”阿莉安娜抱住她。
“对不起,”坎德拉夫人深呼吸,“妈妈情绪过激了。现在、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阿不福思、你不要说话。”她看向侧过一边脸的儿子:“阿不思,怎么了?”
“没什么、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无关紧要?”阿不福思冷哼,“亏你说得出口!伊莎哭得眼睛都肿了,对你来说、这就是无关紧要的事?阿不思,你的心肠可真够硬的。”
“伊莎,”坎德拉夫人若有所思,“她刚刚来过?”
“笑着来,哭着走的。”阿莉安娜说。
在场的只有阿不思一言不发。
坎德拉夫人心下了然:“我和你们的哥哥有话要说。”
阿莉安娜顺从地离开,却拉不动阿不福思,他站在原地不动,眼神愤恨。
温柔的母亲变换了神色:“阿不、出去。”
最终、男孩儿摔门而去,房间晃动。
只剩下母子两人。
“阿不思,”坎德拉夫人缓和语气,“你和伊莎吵架了?”
她注意到,自己一提起吵架这个词,阿不思的眼睛便泛起水光。她静静等待他说话,看见那本来就浅红的眼圈更红了。没过多久,他说:“让我一个人呆着吧。”
“我是你的妈妈,你我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聊的呢?”
“你不会明白,”阿不思哽咽,“我不想哭、这太丢脸了。请您离开。”
“你还是个孩子,可以允许自己情绪崩溃。”
“不、我早不是个孩子。父亲走的那天起,我就变成家里最年长的男人了,我不能哭。”
“哦、我可怜的阿不思……”坎德拉夫人一阵心酸。她最懂事的阿不思背负了如此重的担子,连哭泣的权利都被限制,可、她又怎么会怨他软弱?无论多少岁,孩子在母亲面前永远可以哭,放肆地哭、撕心裂肺地哭。
“你不需要压制自己的情感。你就是孩子、顶多算个大孩子,哭一场又有什么大不了?这不丢脸。知道吗,你的父亲、当年二十三岁,因为被我提出分手,在酒馆喝得酩酊大醉,边喝边哭,后来还是被朋友抬回去的。”
想到那幅画面,阿不思无声地勾了下嘴角。
“你从小就是这样,什么都憋在心里,我总是猜不出你的想法。记得你六岁的时候,我拿了一袋糖,问你要不要吃。阿不一把抢走了三分之二,你尝了一颗、就说太甜了,全给弟弟吧。可后来我才知道你喜欢吃甜食,而且非常喜欢。”
“阿不福思和他父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阿莉安娜像我,而你、不像我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你比我们聪明太多太多。”
“所以我是捡回来的吗?”
“当然不是!你最像你的外祖母。梅林啊,她……我十八岁了还是怕她。她很精明,把家里所有事情管理得井井有条。你外祖父改不掉那讨好人的性格,外人的请求都由她严词拒绝。虽然不近人情,但说实在的、帮他省掉不少麻烦。”
“她从不发脾气、至少没当着我的面生气。印象中唯一一次吵架是,她不同意我跟你父亲在一起,她说那小伙儿像是缺根筋儿,还说我不能只看中一副皮囊、没用。我反驳了她,她的头发都竖起来,吵到最后、甚至不认我这个女儿!”
“那时我太年轻,不懂她形容的条条框框。但我知道,我喜欢你父亲、我爱他、我想成为他的新娘。他会带着一束花等我下班,说我是世上最好的姑娘……那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我感觉自己是被爱的,我感觉他珍视我,就像收藏家对待价值连城的宝石一样。可你的外祖母、我的母亲,吝啬于夸奖,她认为我这个女儿一无是处。”
“结果我忤逆她,背地里和你父亲登记结婚。后来我们好几次去拜访她,她爱理不理的,从未开口祝福。我想她肯定对我失望透顶了吧,可你外祖父说,她每天都坐在我的空房间里偷偷掉眼泪。直到最后一次见面,她病得下不了床,握着我的手说,我是她的骄傲……阿不思,你能相信吗,在此之前,我一度以为她不爱我!”
“你真的像她、很多方面都像——你和她一样漂亮,笑与不笑时气质截然不同;又继承了她的头脑,功课没叫我操心过。而且、最像的是,你们内心明明柔软又感性,偏偏把所有情绪都藏着掖着,假装自己不在乎、无所谓、没有事。”
“嗯、不过你比她贴心得多,善良得多。你更爱笑,不开心的时候也要假笑。她呢、无论喜怒哀乐都板着一张脸。我真正想说的是,阿不思、你得学会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如果你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或是说反话,就会变成你外祖母那样,将死时才让在意的人知晓自己其实是被在意的。现在——你还准备一个人呆着吗?”
“妈妈,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没关系,我想到了一些可能,”坎德拉夫人说,“你和伊莎贝尔吵架了。”
阿不思点头。
“你喜欢她吗?”
阿不思静默了几秒,然后说:“喜欢。但她不喜欢我。”
他说后半句时,向后靠着衣柜,深深地低下头。
“你确定吗?我觉得伊莎——”
“我确定、她亲口拒绝了我。我……”阿不思顿住,沉沉地叹了口气,“妈妈、我……对不起。”他又无可抑制地流出了眼泪。这女孩儿的名字就像被施了咒语,他一听见就想起她所参与的回忆,想起她的微笑,想起她的声音,想起他们再也无法挽回的友谊。
阿不思像被关进棺材里的人,声音发闷:“我喜欢她,很久以前就喜欢。我记得她所有好,记得她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情。我不想她和别人说话或是和别人在一起。我太自私了,妈妈。”
“如果没有占有欲,就不是喜欢了。虽然你们当不成恋人,但还是可以当朋友。”
“不、这次不一样,不可能了……我当时太激动,胸膛堵着一口气。那些话想都没想就说出口,它们不是真的……我不想离开她,我没法离开她,我想一直和她在一起,只是做朋友也好。可我都说了什么?我说我们再也不是朋友,我把她推开了!”
坎德拉夫人想这件事情真是复杂,她以为阿不思因为被拒绝太难过,然而他才是把伊莎推开的人?她想不通了。安慰人总是没错儿的。她说:“你们都是好孩子,谁也没有错。只是你太别扭了、没说心里话。阿不思,去找伊莎,把你对我说过的话诚实地转述给她,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她会原谅你的。”
阿不思摇摇头,他对这件事不抱希望了。
但母亲说:“你怎么能怀疑你们一起度过的、整整六年的时光?”
那是任谁都无法轻易割舍的六年时光。
他去找伊莎贝尔。
将一束花举在胸前,站在她家门口。
结果花被压扁了。
因为门一开,伊莎贝尔就抱住了他、抱得很紧。
她说:“我以为你再也不见我了。”话说得委屈。
他闻到她头发上犹如白色雏菊的香气,为之心安。
“对不起,”他说,“忘记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吧。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失去你。还有……”他轻轻顺她的头发,“可以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吗?我想追求你。我喜欢你,伊莎贝尔。”
“好,”女孩儿破涕为笑,“你会约我出去吗,阿不思?”
“当然,”他说,“除了我们两个,谁都不能来。”
伊莎贝尔正在擦拭皮鞋。
她平常只穿平底,这是她唯一一双皮质小高跟,放了快一年半,还是母亲送的生日礼物。老实说,小高跟穿起来触感偏硬、略磨脚,所以被她封藏到皮面落满灰尘。今天破例拿出来是因为,阿不思一会儿就来接她,他们要去外面、俗称约会。这双鞋的设计比起其他好看许多,她当然要穿。并且、穿上相当于增高五公分,站在他身边时便不显得过于娇小——总不会有人把他们俩当兄妹吧?
擦完了。
卡特小姐穿好鞋来回走了几步,紧锁眉头。她想自己的脚应该不会再长大了,可这双鞋好像活生生小了五个尺码,戴了副镣铐般拖累人。她后悔为追求美丽而抛弃了最最实用的舒适。但当她对着镜子,看见镜中人身穿松石绿长裙,比少女沉稳、比女人靓丽。若她换成平底、一下子矮小五公分,就撑不起衣服了。最终,伊莎贝尔还是咬牙抗下一切。
女孩儿们为悦己所付出的巨大决心与毅力永远令人钦佩。
七点钟,大门准时被敲响。
“伊莎,”阿不思站在门外,“准备好出发了吗?”
他看见一个完美无缺的伊莎贝尔。
她的发型和着装经过精心准备,与小说中的淑女形象别无二致。
“小姐,我配不上你……你太迷人了。”
伊莎贝尔的自信瞬间转化为害羞,小声嗔了句:“油嘴滑舌。”
但他听见了,正色道:“我从不开玩笑。抱歉、也许我该回去换一件衣服。”
说完,还真要走,伊莎贝尔赶忙拉住:“你配得上。”
我敢说、世上一定有不少人嫉妒阿不思·邓布利多,尤其是靠脸吃饭的人。这男孩儿随心穿件长袖风衣便比得上他们费尽心力地保养与装扮,那份不加修饰的清俊是粉末涂不出来的。
他太漂亮了,伊莎贝尔不认为他需要再回去换一件隆重的服装。面前的他自然得恰到好处,就像他们以往相处那般自然。约会也没什么不同。
对于伊莎贝尔来说,只要是两个人一起度过时间,看书吃饭聊天散步都是约会,也许他们早约会过无数次了。今天的约会仅仅特殊在,他们长大了,可以接吻;除此之外,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说起接吻——啊、伊莎贝尔又要头疼了。
那么、先不说这些有的没的,让我们随他们出发吧。
此时是上午八点过四十三分,两个人坐在火车车厢里。
伊莎贝尔朝窗外探一眼天空:“我们没带伞。希望一会儿别下雨。”
天空像新掺入石灰粉的水泥,阴云越滚越浓。
“十分钟的小雨,”阿不思说,“带把伞未免太笨重。”
主要是,两把撑起的大伞会隔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想,一把伞倒也好,他可以和她躲一起、替她打伞。
女孩儿坐正了看他:“刚才你不肯说,我们究竟去哪儿?”
“嗯……”他思忖,然后说,“不怕雨淋的地方。”
伊莎贝尔笑了。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喜欢说废话?
“你上课也这样吗?”
“什么?”
“教授问你这道题的答案,你说,不错误的就是回答。”
“那他们会恨死我,”阿不思乐不可支,“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在课堂上是个积极分子。”
“你现在也该积极点儿,”伊莎贝尔的右手搭住他的肩膀,上半身凑近了些,“假设我是你的教授,你是不是得回答我接下来要去哪儿呢,邓布利多先生?”
“恐怕不行,”他沉思,“教授和学生禁止谈恋爱。”
伊莎贝尔轻轻推开他,说:“谁跟你谈恋爱……”她只是同意接受他的追求,能不能追到还得看他有多大本事呢。
“是吗、那我们在这儿做什么,学术讨论?”阿不思握住她的手,“卡特教授?”
好了、伊莎贝尔收回刚才那番不恰当的话,抽出手来——手倒是逃脱出来,可手套还落在他手中。他甩了甩被缴获的蕾丝手套,像是炫耀战利品。接着,他又叫她伸出手来,以侍者的姿态,毕恭毕敬地为她重新戴好。
“我记得你以前不用这个,”他盯着她白色的手,“不热吗?”
伊莎贝尔故意地:“就是怕你要和我牵手才戴的。”
“我又不是暴徒,”他说,“没想到、我在你心中那么不堪。”
说完,他身体微侧,头转过走廊那边,一副被误解的受伤模样。
还挺会装。
伊莎贝尔发现新大陆般地欸了一声,戳一下他的后背:“又不开心?”她说:“我想我是实话实说。先生,难道你不想牵我的手吗?”说着,她悄悄覆上他的左手,十根手指亲昵地并拢,像极了两根相互依附而生的藤蔓、拽都拽不开,又如齿链般紧密契合。
他回头:“我觉得自己牵了一只手套。”又求证似的收紧五指捏一下,锐评:“蕾丝硌手。亲爱的伊莎,作为误会好心人的代价、能请你再付出些诚意吗?比如,把手套摘了,之前的账一笔勾销。”他想感受从她手心传来的温度。
“这下你真像个得寸进尺的暴徒了,”女孩儿说,“知足常乐吧,阿不思。”
他叹口气:“你说得对。我不能太贪心。”
火车停靠,两人牵着手下车,穿过人的海潮。
全部巫师加起来都没这么多人,他们是进入了麻瓜的世界。踏上这块土地的刹那,伊莎贝尔产生时空转换的错乱感。她太熟悉这儿了,尽管时代不同,但她起初的确是这个世界的人,魔法跟她毫无关联。当然、直到现在也没关联,别忘了她毕竟还是个哑炮。
“嗯、给调查报告找素材的好时候。他们的工业水平已然步入新阶段,能源动力……”
伊莎贝尔免不了咳嗽两声。
“只是随口一提,别放在心上,”他立刻表明立场,举起两人相连的手,示意:“瞧,今天我的人和时间都属于你、只属于你。”
这招很受用。
“所以我们去哪儿?”
“先雇辆马车。”
一路颠簸。可能伊莎贝尔习惯了四平八稳的柏油马路才觉得颠簸。她掀开帘子,道路沿边的旧式建筑物脱离泛黄的书页,于她眼前呈现,延伸为一条颜色黯淡的连续长镜头。她闻见雨后松木,还有烟囱里飘出的热气,微妙的感觉充斥心间。
“阿不思,我们下车走一段吧。”
他不赞成:“你今天穿的鞋子不适合散步。”
伊莎贝尔愕然:“可我想看看城市景观。”
“到市区中心再说,好吗?我怕没力气了得背着你回去,幸好你也不重——等等、暑假快结束了,你没有增重两三磅?”
“不知道。可能和以前差不多?”
阿不思瞄了眼她的手臂和腰身:“伊莎,你得适当加点营养。太瘦了,不健康。”
“你也是,”她好奇地问,“你锻炼出肌肉了吗?阿不福思看着比你结实。”
“玩魁地奇的人不能不结实……如果你喜欢,我会勤快运动的。”
“好吧、这很公平,”伊莎贝尔忍俊不禁,“我为你穿这双蹩脚的鞋,你为我塑造身体线条,然后我们都变得更漂亮更英俊,双赢。”
阿不思抓住重点:“这双鞋不合脚?”
糟糕、说漏嘴了。“呃、也不是。你知道,我不常穿带跟的,不习惯而已。”见他一脸怀疑,伊莎贝尔继续解释:“所以我才说下去走走,走多了就没事了。”
他暂时相信她的鬼话,在临近目的地的点下车步行。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特色,伊莎贝尔沉浸于复古时光的洗涤,左看右看,兴奋得像个新生儿。一旁的阿不思不怎么欣赏风景,倒欣赏起她的兴奋神情。两人各看各的。他们晃悠的慢,才半路,遇上了雨。这雨可不像想象中那么微不足道,不过几秒,两人就变成落汤鸡。在麻瓜的地盘没法用魔法,他们只好小跑去屋檐躲雨,可没几步,伊莎贝尔的鞋又出大问题。
这姑娘脚步一顿:“我的鞋底好像开胶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两人为彼此的倒霉境遇相视大笑。
随着一声惊呼,伊莎贝尔被横抱起。
阿不思说:“我也挺结实的——”
可手臂违心一抖,伊莎贝尔急忙搂住他的脖子,笑着叫:“快走——”
男孩儿撑着跑到最近的小巷内,强忍着没把她扔出去、稳当放下来。
手臂酸痛,他弯腰扶住墙壁:“对不起,我并不结实。”
“少看书……”伊莎贝尔捂着小腹笑个不停,“多运动。”
“我记住了。”阿不思致以歉意的微笑,站直身子,一把拉过她。
侧腰被一个尖锐的东西抵住了,伊莎贝尔睁大眼睛:“你——”
他轻声念了句咒语,发音饱满而清晰。一眨眼,她的长裙包括头发像在太阳底下晾晒了一百年般干燥。她压低声音,对他说:“你怎么敢带魔杖!”甚至敢用魔法!
这时路过几个行人,阿不思不着痕迹地收回魔杖,自言自语:“夏天穿长袖的好处之一。”等他们走远,他又正对伊莎贝尔,要她抬高腿露出那只不幸开胶的鞋。
“先关心你自己,”她说,“你浑身都湿透了。”
他便后知后觉地把魔杖尖端朝向自己,正要施咒,突然被抱个满怀。对方柔软的身体像融化的奶油包裹住他。背后一道风吹来,阿不思莫名跟路过的年轻小姐对视一眼,看见她红了脸、加快脚步向前,逐渐从视野里消失不见——耳朵又一阵温热、发痒。
“有人是不是得意忘形了?”怀里人笑他粗心大意。
阿不思趁机抱紧她,脸埋进对方的头发:“你说得都对。”
伊莎贝尔像冬天里的火炉,暖扑扑的,他一挨就舍不得放手了。
“阿不思?”她动动身体,“放开我吧。”
可他搂得越发紧:“能再抱一会儿吗?伊莎、发发好心吧,我快冻坏了。”
鉴于他衣服没干,伊莎贝尔体谅道:“再三分钟。”
他讨价还价:“五分钟。”
“两分钟。”
“好吧、三分钟。”他妥协。
朋友们,得了便宜别卖乖,这是你我今天收获的道理之一。
三分钟后,阿不思晾干自己,顺便修复好伊莎贝尔的鞋。虽然他估错了雨量,但时间上没出错,约十分钟后,雨停了、拨云见日。他们再次出发,但阿不思注意到女伴走起路来畏畏缩缩,语气肯定:“你的鞋果然不合脚。”
于是他半拉半拖着她去商店换双新鞋。
到橱窗前,伊莎贝尔才逮上空说话:“阿不思,我不知道你会带我来这儿,只带了加隆和西可!”麻瓜又不收加隆和西可。
“我不会连续犯两次错误,”他拿出在古灵阁提前兑换好的英镑和便士,“放宽心,一双鞋我负担得起。”
那更不行了,她不想欠人情或是占便宜。
“伊莎,”他无奈道,“这是给校刊撰稿攒下的稿费,我有权自由支配。你就当我提前给你送了情人节礼物、反正迟早要送,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伊莎贝尔想了想,说:“那好吧。”
两位可算正式开启行程,先去看舞台剧、再去参观博物馆、之后喝咖啡、用餐,最后坐船游湖、沿桥聊天,充实的一天。星星即将冒头,他们才回到火车站,还得坐将近一个半小时,但绝不熬人,而是愉快非常。伊莎贝尔体会到时光飞逝的含义了。
夏天的凉爽夜晚人更多,站内挤满了人,热热闹闹。
两人携手进车厢的那一刻——
“伊莎贝尔!”
万物定格,唯有这道喊声冲破寂静而来。
伊莎贝尔·卡特转身,一个人站得极远、又仿佛极近。
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他的金发比破碎的星辰光亮、耀得她睁不开眼。
“伊莎贝尔,过来——”
我惹他生气了吗?为什么他看起来很愤怒?女孩儿想。
“在看什么?”与她紧扣十指的那只手往后猛地一拽,力度之大令她下意识皱眉,回过神来,“啊、我在看……”等等!她的心跌落悬崖,这不是阿不思的声音!
“说啊、说下去。”
上方飘来的声音让伊莎贝尔不寒而栗,她抬头,惨白的脸映入那双陌生的眼睛。它们捕捉到心爱的画面,刻意弯了弯。抓住她的是个金发少年,从高处投下怜悯般的视线。他右眼瞳色极浅极浅、近乎透明,像颗玻璃珠子。这位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接触的是人,而像弯曲树枝般发力,伊莎贝尔的指头要被生生折断了,发出动物般的哀鸣。
“疼?”他笑了一声,“疼就告诉我、你也该跟我说说话的。”
梅林啊、伊莎贝尔得救的瞬间竟然生出该死的、感谢他的念头!
可她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喉咙一紧,又被攥住脖颈狠狠一撞——
背后怎么会是一颗树?她明明在火车站!
脑壳与树干撞得砰响,她呜咽着、五官痛苦地拧作一团。
阿不思呢?他在哪儿?这个人是谁?
“在我面前分神,伊莎贝尔、你怎么敢,”少年说,“我不是提醒你,别和他在一起吗?为什么不听话?”
伊莎贝尔流出了生理性泪水,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少年终于松开她,同时伸手轻抚那潮湿的面颊。
他自说自话般地:“我不希望你死……”
可她看起来奄奄一息,滑倒在地,无助地望着上空。
上空随即变成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她不认识这张脸。
“醒醒。”她睁大茫然的眼睛。
“你在看什么?”看你啊,伊莎贝尔想。
眼前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那孩子躺下来,伊莎贝尔的腰一紧、从背后被抱住了。
“谁叫你来这儿的?”他命令道,“转身。”
“不知道……”伊莎贝尔照做,侧身看他,“你是谁?”
“什么?”他怒不可遏,“你说我是谁?”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
伊莎贝尔睁眼,看见阿不思的笑脸。
窗外一轮弦月。
她枕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你是不是说梦话?”他问。
“嗯,”伊莎贝尔惊魂未定,“我们到了吗?”
“还得半小时,困得话再睡会儿。”
伊莎贝尔二话不说靠上他的肩膀,又握紧他的手。
但她不敢闭眼。
没过一会儿。
“伊莎?”
“嗯?”
“换个位置吧。你靠右边,我左肩麻得没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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