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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师兄弟二人围着小桌缓慢地用饭,江决的动作放松随意一些,宋不惟却不然。
他很久没能有这种机会和三师兄同桌而食了。
以往的三师兄总是藏在各种各样的角落。
一年里,他的时间可以分成三部分,一半是和师弟师妹们混在一起,一半是下山独自一人仗剑天涯,偶尔回来时也会闭关修行。
只有极偶尔、极偶尔,师兄才会将目光分给他。
这种机会稍纵即逝。
宋不惟甚至还没看清师兄对他是什么表情,他就已经移走了。
但尽管如此,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瞬间,哪怕多上一秒,都能让他欢欣鼓舞许久。
他是那么吝啬。
借着夹菜的空隙,宋不惟抬眼望向对面低头不语的男人。
却又那么慷慨。
每当他抱着剑向三师兄请求切磋或是指教的时候,三师兄才能抽出空,他的视线才会一直放在他身上,他多想师兄能一直那么看着他……
太想了。
真的……
安坐于小桌前方的江决静静地等待。
宋不惟吃得慢极了,细嚼慢咽地仿若大家公子转世,好在江决还是等到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宋不惟执筷的手慢了下来,瞳孔也涣散起来,他迟钝地发现他的意识竟然昏沉上了许多。
“真的”两个字在脑海里重复了无数遍,他竟然记不起当时想的是什么了。
“师兄……”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对面的人像是被惊到了一般,他喜欢的那双眼睫颤了颤,随后抬眼看过来。
师兄终于不再避开他的目光了。
真好。
可宋不惟却没来得及看清他眼里的情绪,便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
失去意识前,他只有一个念头。
师兄,
你又是这样。
等人真的晕过去了,江决还谨小慎微地试探了一遍,确实真睡着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人肯定是醒不过来了,江决一边安心地想,一边又怕龙傲天天赋异禀。
江决在屋里左看看右看看。
剑,得带。
药,得带。
衣服,得带。
盘缠,得带。
……
还缺什么?
江决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目光落在某点上,一顿。
龙傲天,不带。
基本上都已经收拾好了,江决随时可以包袱款款地跑路了,可他这时却诡异地迟疑了起来。
明明这件事已经筹备多时,就等着这么一个好时机了。
大家连赶了三天的路,忽然能遇到一个可以舒舒服服休息一次的客栈,还一次性续了两日,没下过山的师弟师妹们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待。
只要放倒了龙傲天,他的计划就是天衣无缝的。
想卫静槐的性子,应当也不是节外生枝,插手他人门内之事的人。
只是,
江决回忆起宋不惟睡前那个眼神,心里忽地闪过一丝难言的感觉。
虽说他一直以来都是避着人的,但再怎么说也都是偷偷进行的,而这一次是真的摆在明面上,撕破脸了。
他之前还答应宋不惟要和他一同下山游历江湖,转头就要食言,甚至还怕走不了把人放倒了。
换位思考一下。
他可真不是人啊。
其实对比原著,江决也明白宋不惟对他挺好的,是真把他当师兄的,没想过害他,也没怎么和他疏远过。
盖因他二人都是未河村出来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与他亲近一些,那是太正常不过的了。
这么多年,他也习惯宋不惟伴在左右了。
可小说里龙傲天也没想过要害好兄弟。
一切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江决逼迫自己回忆了一遍小说的情节,再次被自己的凄惨结局吓得透心凉,心也不敢飞了,
如果他真有翅膀,也得被龙傲天折断喽。
算了,事已至此,就这样过吧。
宋不惟挺好的,但他也得活下去。
江决下定决心。
如果可以,他最后犹豫地看了眼被他放躺在床上的某人,等小说结局过去,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再和他同游江湖。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江决将一张纸压进剑册的封面下,郑重地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随后推开门。
走了。
顺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下去,江决心中的沉重忽地随着步伐消散了,客栈中偶有几名饮酒作乐的住客,看见上面来人,纷纷投来视线。
江决淡笑着回望。
有人举起酒盏。
江决走过去,那人适时送上一杯新斟满的酒。
江决接过,一饮而尽,那汉子盯着他的脸,朗声赞道:“少侠好气魄!”
不敢当,江决摇头摆了摆手。
“诶,少侠客气了,这可是云鹤醉,全青州最好的酒之一。”汉子顿了顿,“也是最烈的酒,一杯倒十人,怎么不算好酒量!”
江决轻声道:“我知道。”
汉子没听清,“什么?”
酒盏落回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江决复道:“云鹤醉,我知道,好酒,好烈。”
“少侠可是要出远门?”
“人在江湖,哪里不算远门?”江决轻笑,“不过确实要走了。”
“往哪里?”
南州以北……
“去寒州。”
汉子嚯了一声,道:“现在往寒州去,等到了地方便是鹅毛大雪,日日银白一片,多冷,多苦啊。”
江决又露出笑容,极轻,极淡,转瞬即逝,“没关系。”
“盛世江山,当多走走多看看,何苦之有?”
“好!说得好!不走江湖枉做我武林侠客!少侠与我郭阳投缘,今日送别少侠,来日江湖有缘再见!”
汉子起身,腰间的重剑随他的动作“哐当”一声磕在桌角上,引得同桌之人纷纷发笑。
江决也笑,他拱手作揖。
“江湖再见。”
江决转身离去,听得身后传来大汉的笑声,他唤着小二再来斟酒,小二急急忙忙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
跨出客栈,街市嘈杂的人声入耳,红日高高挂在空中,照在他身上,照得温酒入肠的身体暖融融的。
不远处一个牵着马的小厮等在街口,看到江决步至,双眼一亮,连忙凑上去,将缰绳往他手里送。
“客人要得紧,这是小店当前最好的马了。来自寒州的良马,体格大跑得也快,就是食量也会大些。”
“无妨。”
江决按照谈好的价格交付银钱,小厮一数,大惊道:“多了多了!”
“是多谢了。”
江决抚摸着马鬓,高大的马儿威威低头供江决摸得顺心,他道:“项城中能找到它,有劳你费心了,多谢。”
被江决注视着,小厮慢慢地红了脸,他摇摇头说:“都是我应该做的,都是我应该做的,这大马配公子,合适得很。”
“随我回家乡可好?”
马儿向他手心靠近。
江决哈哈笑起来,足尖一点,翻身上马。大马仰头嘶鸣,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跑起来了。
江决伸出手按住它,朝小厮一笑,道:“多谢,多出来的银钱算你自己的,别被掌柜发现哦。”
随后在小厮讷讷的应声中,江决一夹马腹,一眨眼就跃到了街头。
发丝飞扬,长剑背与身后,
马得意,人逍遥。
……
天色转暮,飘渺山弟子围坐在一张桌前,从左到右分别是六、十一、十四、十六,师兄弟姐妹四人,你看我我看你,满满一桌香气飘飘的菜式,硬是无一人动筷。
“要不,我们上去找一下三师兄和小师弟?”小十六怯生生地提问。
六师兄扫她一眼,心有戚戚然,看看给小十六吓得,明明是最皮的孩子……
“还是算了吧。”六师兄义正言辞地说,“三师兄和小师弟一路照顾我们一定很疲惫了,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休息了。”
“来小二,把这几样菜做出两人份的,送到天字二号房。”
吩咐完,六师兄长舒一口气,招呼道:“来来来,大家尝尝,我都饿死了。”
十一师姐一筷子打上去,六师兄猛地缩手,“十一!你干啥!”
“还有卫少侠,须得再等。”
六师兄撇撇嘴,愁眉苦脸地继续等起来。
小十六自告奋勇:“我去找卫少侠吧。”
“不必。”十一按住她,抬眼上看,“人已经下来了。”
卫静槐拱手微笑,“久等了各位。”
走到近前,奇道:“怎么只有四位?江师兄和宋师弟呢?”
“还在上面休息。”十一斟酌着用语,“卫少侠不妨一起用饭吧。”
“不妨事,我上去看看。”
卫静槐留下一句话转头上楼,正巧碰到送饭的小二,她朝对方笑笑,注意到其双手无空,便道:“站远些,我来敲门。”
手刚抬起,少女脸色一变,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小二,改口道:“给我吧,我来送,你不必进去了。”
目送人离开,卫静槐眯起眼,手腕微转向下一劈,门应声打开,她大步迈入,一眼就看见了床上半坐而起的男人。
青丝如瀑,面如白玉,眉眼……眉眼带煞。
他靠坐在床边,胸膛起伏,微微喘气,脸上覆着微微的红色,显得整张脸更艳了,但这艳显然不是常人能轻易欣赏的。
容易被剜了眼睛。
寻常人卫静槐急急闭眼,避开宋不惟愤怒的眼神,问他:“怎么回事?”
半晌,清脆好听的声音响起,夹杂着沉沉的怒气。
“如你所见,刚清醒。”
宋不惟运起内功,吐纳几圈之后,眼底终于清明,周身也不在煞意滔天,他问卫静槐怎么找上来的。
卫静槐答:“天色已黑,我看你没下来吃饭,受师妹所托上来看看。”
宋不惟脸色冷了冷,问:“师兄呢?”
卫静槐睁开眼,一脸“这你问我”的表情看着他,宋不惟的脸色更更难看了,下颌绷得紧紧的,他尤未死心地问:“他没有下去吃饭么?”
卫静槐将食盘放在桌案上,整整齐齐两份分装,宋不惟再难自欺欺人,死死地盯着两碗白莹莹的米饭。
“你师弟让小二送的饭。”卫静槐长叹一声,“无论发生什么,先吃饭吧。”
宋不惟没说话。
卫静槐忽地福至心灵,道:“你说你刚醒,怎地睡了?你师兄在你饭菜里下药了?”
说罢她没看宋不惟的表情,快步走到残羹剩菜处,夹起一块牛肉仔细闻了闻,半晌嘴角漾起一抹笑容,道:“果然如此,这是酒醉牛肉,已烈酒低温浸之,冷上一天一夜再烹炒,既无酒味也无酒香,却有酒力。”
卫静槐查过所有菜式,肯定道:“这里面定是都掺了酒。”她狐疑地看向宋不惟,“你不胜酒力?”
“飘渺山不酿酒不采酒,山中弟子大多滴酒不沾。”
“哦?”卫静槐挑眉,“既然没喝过酒,怎么知道多少会醉?”
卫静槐见他不回答,也不追问,只是将之前宋不惟问过她的问题抛了回去,“所有,你师兄呢?”
“走了。”
“丢下你走了?”
“慎言。”宋不惟瞥她一眼,“师兄怎么会抛下我,抛下山中弟子,他只是有事先行离开,不愿我跟随。”
他喃喃说:“他连迷药都没下,只舍得用酒。”
声音落在空中,轻轻飘的,没有落点。
宋不惟笑起来,“师兄心里有我。”
明艳的笑容转瞬即逝,卫静槐呼吸一窒,他笑得越漂亮,她心中的惊惧便越扩大。
“我会去找师兄的。”他轻声说,毫无笑意的双眼阴沉冷淡,“还请卫少侠带我门弟子继续前往南州。”
“……”
两相对视,卫静槐败下阵来,她认命地点点头,不敢阻他,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落到某本书上。
“这书?”
宋不惟眼皮一撩,目光沉沉地投过来,盯着那张熟悉的封皮看了一会,扯了下嘴角。
“劳烦卫少侠收着,等我回来。”
“莫要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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