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名号
王昭蘅眸光明明灭灭,新婚夜的种种在眼前闪过——他审视的目光,隐忍的试探,还有那句意味深长的"安分守己”。
原来那不是对“摆设夫人”的嘱托,而是对一场意外的“处置”。若换作阿姐,该是英雄佳人般的般配;偏偏阴差阳错换了她,他便将计就计,既不声张欺君之罪,也不愿多费心神,兀自远走边关。
一切豁然开朗。
还要她当好这个"小舅子"?王昭蘅望着那枚沉甸甸的玄铁令,心口像是被浸了水的棉絮堵着,又沉又闷。
她仰起头,盛夏的午夜闷热难当,连风都带着黏腻的热意。
另一个认知更让她心头发涩:萧沉戟或许是真心属意阿姐的。他们本该成就一段佳话,却被她生生打断了。
“只是夫人谨记,”周乾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这镇北军,认牌不认人。”
“何意?”王昭蘅闷声开口,眉尖轻蹙。
周乾神色肃穆,指节叩在玄铁令上,发出沉闷声响:“此令乃极北玄铁所铸,见令如见将军。若是遗失——”他语气微顿,“镇北军只认令牌,不认人。届时莫说护卫,便是刀剑相向也未可知。请夫人务必视若性命。”
王昭蘅指尖微凉。她想起三清殿中,那些玄甲卫蛮横推开她夺取香灰的模样——果然与他们的将军如出一辙。
回西苑的路上,凌霄执灯引路。夜色浓重如墨,唯有青石板上投下几许清辉光晕。
王昭蘅神情恹恹地跟着,忽的驻足:“这是……夜明珠烛台?”
“是,一对烛台留着。”凌霄办事向来稳妥,“连同夫人穿过的那双漆画木屐,也是在的。”
“当真?”王昭蘅脸上终于漾开笑意。说实话,她对那木屐的新鲜劲还未过,真舍不得被收走。“快,快去藏好……不,等他回来再藏不迟。今夜我要踏着洛神赋,走个痛快!”
主仆三人相视一笑,方才的沉重仿佛被暂且抛开,嬉笑着奔向寝院。裙裾拂过石阶,惊起了几只宿在花丛深处的流萤。
她们不曾留意,连廊最深处的暗影里,一抹茜色衣裙几乎完全隐入夜色。卫璎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中那对赤金缠丝镯早已扭曲变形。
————————
初秋薄阳斜斜切过朱雀街的青瓦,将整条长街镀了层蜜糖似的暖光。
王昭蘅故意将蹀躞带又收紧两寸,云锦袍子流水般裹住她新抽条的腰肢——春日里还圆润的下颌,如今已像薄胎瓷盏的沿,稍一昂首便划出清凌凌的弧光。
雪色袍角扫过酒旗时,银线绣的鹤喙正叼住半片飘落的梧桐叶,她弹了弹袖口并不存在的灰,银丝滚边的霜白箭袖一扫朱雀街青砖,惊飞了柳梢头最后一只夏蝉。
从前扮作郎君时,她总谨记阿爹“可观世面,不抢风头”的训导。如今么——倒要教洛京瞧瞧,什么才是将军府养出的纨绔做派。
世人只道她是江枫,一个被江湖游侠父亲送来清谈学府镀金的少年,因着表姐嫁入将军府,转眼成了能在朱雀街横着走的“小舅子”。
可他们不知,这明面上是将军夫人的王昭蕙,暗地里顶着“江枫”名号的小舅子,早被萧沉戟纵成了骨子里最恣意的王昭蘅。
犹记初次穿着身织金锦袍闲逛,便有挑事者围上来,酸溜溜讥讽:“呦!这不是卖姐求荣的王家的郎君么?怎的?表姐嫁入将军府,可自愿得紧啊?”
王昭蘅弯起杏眼,嗓音清亮如击玉:“自愿呀!”
这话倒是不假——她当初确是一心要嫁萧将军,只可惜将军属意的是阿姐。如今阴差阳错,她顶着这层关系招摇过市,反倒更合心意。至于阿姐被那真“江枫”诓骗私奔的旧事……她顶着这名字在洛京兴风作浪,就赌那浪荡子不敢回来对质。
“表姐同将军新婚燕尔,不分彼此。”她信口胡诌,指尖轻抚玉璆上冰凉的纹路,“将军大破云蜀之际,得了军功,还不忘分表姐一份荣耀,得了御赐嘉奖!”
话音未落,忽有人狠狠撞向她肩头。少女新竹似的骨架哪经得起这般蛮力,当即踉跄跌坐在青石板上。夏日余温透过薄衫渗进肌肤,她涨红了脸,抬起纤纤玉指:“你们?!”
那群人哄笑着围拢:“弱不禁风的小子,也配在朱雀街耍威风?不过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小舅子——”
“子”字尾音尚在空气里震颤,三道黑影如鹞鹰掠食般自人群外切入,精准扣住闹事者的臂膀。
王昭蘅只觉眼前一花,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几人已被拖进巷弄深处,连声痛呼都未及传出。她坐在地上怔了怔,忽然捂嘴偷笑起来——从出府到闲逛,她竟丝毫未察觉这些“影子”的存在。
这便是传说中“隐于市井,动如雷霆”的萧家亲兵?
“嗯哼。”她清清嗓子站起身,慢条斯理拍去袍角沾染的梧桐碎叶。“世家沾亲”与“武将带故”在血脉里沸腾,酿成她眼底最灼亮的星火。
从此,这洛京城里,合该有纨绔郎君“小舅子——江枫”的姓名。
她自然不屑无事生非,倒常做那路见不平的侠客。朱雀街上仗势欺人的混子,见着这雪袍玉冠的“小舅子”便绕道走。偶有躲不及还想耍赖的,必先被她揍得服服帖帖,再捏着鼻子听一番“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老弱妇孺不可欺”的圣贤道理。
如今洛京无赖听见“小舅子”三字就头皮发麻,活似被念了紧箍咒。
不知何时起,街边卖炊饼的老翁总会多塞给她一个芝麻糖饼,茶摊的娘子会悄悄为她留一碗冰镇酸梅汤。
就连周乾某日核对账册时都纳闷:“奇了,如今府里采买,同样的货色,价钱竟比往年便宜近三成。”
这日子安逸得……近日,想寻些新鲜的乐子,却总也没得见。
王昭蘅忽地驻足仰头,脖颈拉出少年人特有的清瘦弧度——活脱脱是画纸上裁下的玉面郎君。
她盯着“销金窟”鎏金牌匾嗤笑一声,回头朝空无一人的巷口挑了挑眉,背起双手,一头扎进那晃眼的织金帘幔。
龟奴眼尖,盯着她蹀躞带上悬的青璆美玉,殷勤挑起织金帘子。里头的热浪混着人声鼎沸,轰然撞了出来,霜白衣袍掠过猩红毡毯时,十六面嵌琉璃的乌木屏风正把天光绞成碎金。
“贵客,押宝还是推牌?”
二楼轮盘赌局幽幽闪过一道冷光,王昭蘅不自觉地攥紧了袖中那枚冰凉的玄铁令,悄悄吞咽了一下,面上却扬起漫不经心的笑:“初来乍到,挑些简单的,耍玩一把便是。”
“开——大!”
“江郎君好手气!”
“又开了大!连赢三把了!”
起初只是小试牛刀,谁知那骰子仿佛认主一般,点数次次遂她心意。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赌徒们赤红的眼珠纷纷钉在这位锦衣小郎君身上,争先恐后跟着她下注,竟都赚得盆满钵满。
“十把!江郎君连赢十把了!”不知谁嘶声喊了一句,整个销金窟霎时鼎沸。
王昭蘅却只觉汗珠正顺着脊骨一颗颗滚落,掌心冰凉,心跳撞得耳膜生疼。
四周人群蒸腾的热气,混着廉价的脂粉与铜臭味,熏得她阵阵发晕。她死死盯着荷官手中那枚六面刻貔貅的象牙骰子——它眼嵌的绿松石,此刻正对着她,幽幽地、贪婪地反着光。
不行,这骰子不对劲,这运气更不对劲。她得走。
念头刚起,她转身欲挤出人群,几条粗壮的胳膊却横了过来,将她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江郎君,赌运正盛,走了岂不可惜?”几个眼珠赤红的汉子涎着脸凑近,粗糙手掌几乎要按上她单薄的肩头。
指尖触到袖中冰凉的玄铁令,她强自镇定。
这诡异的连胜绝非偶然,心里反复默念着“机缘巧合多了,便是阴谋诡计”,方能维持面上最后一分镇定。赌坊的人似乎无意留她,可这些被贪欲烧红了眼的赌徒,反倒成了她最大的障碍,一个个缠着她,嘶喊着“财神爷”莫走。
“愿赌服输,今日咱们是碰见真财神了!”一直沉默的荷官忽然扬声,朝她拱手作揖,眼尾细纹里藏着精光,“江郎君是乘胜追击,还是……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好一句阳奉阴违!这话如同往滚油里泼水,赌徒们顿时骚,生怕财神爷见好就收。
不能坐以待毙!王昭蘅双拳在袖中紧握,这污浊空气让她几欲作呕,心里翻腾的厌恶几乎压过恐惧。她振臂高呼:“赌!怎么不赌!”
人声霎时安静。她盯着貔貅骰子冒着幽光,暗道不能被个死物吃死,既有人设局,不如将计就计。
她深吸一口气,扬声道:“要玩就玩新花样!可有什么配得上财神爷的场子?”
荷官眼中精光一闪,抬手指向二楼那幽暗之处,声音陡然拔高:“璇玑吞金阙,十金一开盘!江郎君,楼上——请?!”
只听得身边一片倒抽冷气的哗然。那二楼,是大多数人连望都不敢多望的吞金之地。
荷官躬身引向二楼,织金帘幔后隐约传来青铜轮盘转动的幽光。几个原本倚在角落的锦衣郎君顿时来了精神,他们早不屑与楼下穷酸为伍,此刻纷纷撩起织锦袍角,踩着木梯咯噔作响,也跟着往二楼去瞧热闹。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