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下蛊后，我自愿驯服

　　第十三章篝火

　　日子如同溪水，在指缝间无声流淌，转眼便是半月。

　　顾觉已经能勉强编出一个歪歪扭扭、但至少不会散架的竹篓。他的指尖磨出了薄茧，习惯了山泉的冰冷和食物的寡淡，甚至能在阿泐离开时，辨认出几种园子里相对“温和”的草药，并按照模糊的指示给它们浇水。

　　他依旧会在深夜望着竹制的屋顶出神，胸口那枚竹铃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冰凉的触感和冷香成为他在这片陌生之地唯一的锚点。愤怒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一种更深的、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的麻木与习惯所覆盖。

　　他开始熟悉阿泐的节奏。清晨采药，午后或编织或雕刻那些无声的铃铛与“眼睛”，傍晚准备食物，夜晚则常常对着火塘发呆，或者摆弄一些顾觉看不懂的、盛放在不同器皿里的粉末与干枯植物。

　　他们之间依旧言语不多。阿泐偶尔会指使他做些简单的活计，语气平淡，不带情绪，如同使唤一件趁手的工具。顾觉大多沉默地照做，只在极少数时候，会盯着阿泐那双过于平静的黑眸，试图从中窥探一丝波澜，但总是徒劳。

　　这天傍晚，寨子的方向隐隐传来不同于往日的喧闹。鼓点比平时更密集，夹杂着隐约的歌声和欢呼，顺着山风飘荡过来。

　　顾觉正坐在溪边，无意识地用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划拉着早已模糊的城市轮廓。听到这动静，他抬起头，望向那片被暮色笼罩的、升起几缕异常明亮炊烟的方向。

　　“那边在做什么？”他问坐在不远处、正将一些晒干的紫色花瓣捻成粉末的阿泐。

　　阿泐的动作未停，眼皮都没抬一下。“跳月。”

　　跳月？顾觉在某个民俗纪录片里似乎听到过这个词汇，是苗族男女青年的一种传统社交活动，类似于……相亲？

　　他正想着，胸口那一直安静蛰伏的母蛊，却毫无预兆地躁动起来。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焦灼的、带着某种渴望的悸动，像是有无形的丝线被远处的鼓点和歌声牵动，一下下拉扯着他的心脉。

　　这感觉来得突然而猛烈，让他瞬间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地按住左胸。

　　阿泐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眼看他。火光在他深黑的瞳仁里跳跃，映不出任何情绪，但他显然感知到了顾觉身上母蛊的异常。

　　“你想去？”他问，声音听不出喜怒。

　　顾觉想说不想。他对那种集体活动毫无兴趣，更何况是以他此刻的身份和状态。但那母蛊的躁动却异常执着，一种莫名的、被吸引的力量推着他，让他无法干脆地拒绝。

　　他抿着唇，没有回答。

　　阿泐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站起身，走进竹楼。过了一会儿，他拿出来一套折叠整齐的、靛蓝色的苗族男装，扔到顾觉面前。

　　“换上。”

　　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顾觉看着那套粗布衣服，又看向阿泐。对方已经转过身，开始收拾手边的瓶罐，摆明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胸口的躁动还在持续。顾觉沉默地拿起那套衣服。布料粗糙，带着阳光和草木晒过的干净气味。他走到竹楼后方的隐蔽处，换下了自己身上那件早已不复光鲜的衬衫。

　　衣服有些短，裤脚吊在脚踝上方，让他看起来有几分笨拙和滑稽。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换上这身衣服的瞬间，那母蛊的躁动竟奇异地平复了些许，仿佛被这属于此地的气息所安抚。

　　当他穿着这身不合体的苗装走回来时，阿泐已经站在门口等他。少年依旧是他平日那身打扮，只是在腰间多系了一条编织着细碎银片的腰带，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极轻微的、泠泠的声响。

　　阿泐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没有评价，只是淡淡道：“跟着我，别乱走。”

　　说完，他便转身，赤足踏上山路，朝着寨子喧闹的方向走去。顾觉顿了顿，抬步跟上。

　　越靠近寨子，鼓声和歌声便越是清晰热烈。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米酒的醇香，以及一种……蓬勃的、原始的生命力。

　　寨子中央的空地上，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火星噼啪着蹿向墨蓝色的夜空。盛装的男女青年们围着篝火，随着芦笙的旋律起舞。少女们身上的银饰在火光照耀下流光溢彩，叮当作响，与少年们豪迈的舞步相和。

　　顾觉的出现，引起了一些细微的骚动。他过于出众的容貌和气质，即使穿着不合体的粗布衣服，依旧与周遭有些格格不入。不少好奇、打量，甚至带着几分惊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但他无暇顾及。

　　一进入这片被篝火、音乐和人群热量包裹的区域，他胸口的母蛊就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活物，开始了疯狂而剧烈的搏动。不再是焦灼，而是一种强烈的、几乎要撕裂他理智的牵引力，死死地拽着他，指向一个明确的方向——

　　篝火对面，人群相对稀疏的边缘，阿泐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并没有参与歌舞，只是安静地看着跳跃的火焰，侧脸被火光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却又被眼底深沉的墨色吞噬。他腰间的银片偶尔随着他细微的呼吸闪烁，像暗夜里疏冷的星。

　　明明隔着喧嚣的人群，隔着炙热的火焰，顾觉却觉得阿泐的身影无比清晰，仿佛整个世界都模糊褪色，只剩下那一个点。

　　母蛊在他心口疯狂叫嚣，一种混合着强烈占有欲和某种阴暗破坏欲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想走过去。

　　想把那个人从那片孤绝的阴影里拽出来。

　　想用某种方式，在他那平静无波的脸上，刻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这念头来得凶猛而陌生，让顾觉自己都感到心惊。是蛊毒的影响？还是他内心深处……早已滋生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妄念？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抵抗着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冲动。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崭新百褶裙、戴着华丽银冠的少女，脸上带着羞涩又大胆的笑容，端着一杯米酒，朝着阿泐走了过去。她将酒杯递向阿泐，嘴里唱着婉转的敬酒歌，目光盈盈。

　　在苗家的“跳月”上，这是再寻常不过的示好。

　　顾觉的瞳孔骤然收缩。

　　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他听不见周围的歌声鼓声，看不见旁人错愕的目光，所有的感知都聚焦在阿泐身上，聚焦在那个少女递过去的酒杯上。

　　他猛地拨开身前的人，几乎是踉跄着，朝着阿泐的方向冲了过去。

　　在少女惊讶的目光中，在周围瞬间低下去的窃窃私语里，他一把攥住了阿泐的手腕。

　　触手冰凉，细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阿泐似乎怔了一下，抬起眼看他。火光在他深黑的眼底跳跃，映出顾觉此刻有些狰狞的、布满压抑欲望的脸。

　　顾觉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母蛊在他体内兴奋地战栗。他盯着阿泐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终于映出了他的倒影，带着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意料之中的讶异。

　　“不准接。”顾觉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烈的独占欲，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你的酒，只能我喝。”

　　话音落下的瞬间，不等阿泐反应，也不管周围瞬间死寂的空气和无数道震惊的目光，顾觉猛地低下头，狠狠吻住了那双微凉的、总是吐出淡漠字句的唇。

　　轰——

　　篝火还在燃烧，火星蹿向夜空。

　　芦笙似乎停顿了一瞬，又继续吹响。

　　少女手中的牛角杯掉落在地，酒液溅湿了泥土。

　　整个世界，在顾觉感官里，只剩下唇齿间那冰凉而柔软的触感，以及胸口那因为极度满足而疯狂鼓噪、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母蛊。

　　阿泐没有动。

　　没有迎合，也没有推开。

　　他只是站在那里，任由顾觉近乎粗暴地掠夺着他的呼吸，黑眸深处，那点讶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便迅速沉没，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沉寂。

　　仿佛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或者说，这本就是他精心引导，等待已久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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