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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岸观火
第十三章
主位的灯火如此,跪在蒲团上的卢月亦是如此,悯现不知从何起,对她竟然生出一丝怜悯之情。
七年岁月,将日日化为一日度,结果到头来,是为那真正的主谋镀上了一层金。
“母亲,几日不见,你可安好。”悯现在身后站立,门外月色渡下,地面上显出她的人影,笼罩在卢月之上。
卢月捻着佛珠,口中呢喃。
“那日我伤得如此严重,你都没来瞧我一眼,当真让人心寒呢。”
卢月闭目,有了声响:“你并非我的儿。”
“你若是那日自请受罚,便不会被下罪,你的报应到了,就该自行承受。”
“我的报应。”悯现轻蔑一笑,“那母亲的报应呢?”
卢月不再理会她。
悯现自娱自乐,坐在一旁道:“孩儿给母亲讲一个故事,母亲愿不愿听?”
卢月依旧没有理会。
悯现便自己唱这出独角戏。
“从前,六部侍郎的嫡女,要下嫁给一位家境贫寒,寒窗苦读的书生,约定好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不料那位书生出尔反尔,在三年后家族没落之时又娶了一位妾,并在两年之间,先诞下儿子。”
“嫡女本就处在高位,尽管家族没落但也是贵女出身,怎么会忍受被压上一头,她是正妻,若是被妾贬低,若是往后继承家业的是个妾室的儿子,那家族的颜面便会荡然无存,那她的名声将会颜面扫地,怎么可以忍受呢。”
悯现瞧见卢月握紧佛珠的手停了。
悯现继续说:“但好在,婆婆对她极为不错,能够与她一起逼走那位新进门的妾,可毕竟名门出生,好面子,不想自己动手也想要那位妾遭殃,于是暗中撺掇婆婆,让她除掉那位妾诞下的儿。”
卢月停下手上的动作,猛地转头:“你在瞎说什么。”
悯现无辜摇头:“孩儿并未说错,这就是书中写到的故事。”
悯现不顾卢月的横眉怒目,又道:“可那位妾也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宝贝,不再甘愿忍受屈辱,也不想再忍气吞声,所以两人争锋相对了很多年。”
“直到那位嫡女也诞下了一位儿子,妾室也忍不住了,用了同样的手段,欲掐死嫡子。”
“可谁能想到,后面嫡女竟然杀害了一只对她好的婆婆,埋葬她的死因,最后只能跪在面前,赎那虚伪的罪孽。”
话到此,故事也就结束了,而悯现真正想让她知道的事情也藏在这段故事中。
悯现笑着问她:“母亲,这段故事你喜欢听吗?”
卢月问:“你从何听来。”
悯现直说:“从翁姨娘口中听来的。”
卢月对此评价:“瞎编乱造,胡言乱语,信口雌黄。”
“母亲觉得哪里是胡诌的,我倒是觉得很真。”
卢月起身,面向悯现:“母亲事事都要与我商讨,她绝不会断然行事,如何对待翁眉容都要同我说,如此重要的事,她又怎么一个人行事。”
悯现眼睛晃悠了一圈:“哦,那翁姨娘为何还要那么做?”
“那是她心思恶毒。”
“我心思恶毒?”门外传出高声怒喝。
悯现主动让出位置,瞧见翁眉容身后跟着杪秋,便将手藏在暗处,提醒她进行下一步计划。
翁眉容走到卢月的面前,字字诛心:“明明就是你,我就想找一处安稳之地,可你处处针对算计我,甚至还想掐死我儿,怎么?在这跪久了,就可以忘了?”
随后,愤怒质问道:“哼,我儿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你说?”
卢月面向翁眉容:“你护不好你儿子,拿我撒气作甚?”
翁眉容本沉寂在悯阳的死中,找到了凶手恨不得立即将她归西,眼神凶狠,红丝遍布,龇牙咧嘴掐住卢月的脖子,青筋爆出,似是想要将她捏碎在手掌之中。
“就是你害死的我儿,出生时你就想弄死,现在你还不放过,我要让你去给他陪葬,我杀了你。”
卢月的嗓音被扭住,吐不出半个字,只手脚乱晃,不断拍打翁眉容,手中的佛珠落地,丝线围不住,一颗一颗像玉珠落玉盘,在地上弹起声响。
悯现站在一旁就像是看戏的客人,只是在旁瞧着。
拍打无用,卢月也找准机会,用力掐了回去,就在奄奄一息之际,翁眉容终于松手了。
“呕……啊呕。”卢月一边咳嗽一边干呕。
才沙哑地说:“你发什么疯。”
翁眉容早已丧失了理智,凌乱的发丝漂浮在空中,平日里的妆容替换成了憔悴和颓废,早就是个疯子了:“哈哈哈哈,我是啊,我是发疯。”
她狂笑不止:“为何这世道要折磨我,折磨我儿。”
她一边转一边指向四周:“都是因为你们,都是因为你们。”
翁眉容最后卧在地上,用手拍击着地面,一声一声像是鼓点,宣泄世间不快。
而卢月在黑暗中,清醒且敏锐察觉到一错处,可算明白翁眉容口中所说之事:“不论是十六年前还是悯阳的死都与我无关。”
“我不知道你产生了什么误会,但你确确实实伤害过池儿。”
翁眉容在下挣扎:“若非你先动手,我又怎会陷害你。”
“我说过,十六年前并非我,也绝不可能是母亲。”
“那还能是谁?除了你,那还能是谁?”
是啊,那还能是谁?
这番争斗除了她们,还有谁参与呢?
此时,陷在僵局之中,悯先站出来了:“七年前,你们想隐瞒祖母死去的原因,一个是因陷害,而另一个是因杀害。”
“却不想想,为何父亲会同意,祖母可是父亲的母亲,为何不在意,当真是因为想替你们隐瞒吗?”
“母亲,他当初为何要娶你,又为何在卢家没落之后,再娶翁姨娘,我不信你们猜不出。”
“十六年,互相折磨了十六年,还不够吗?”
话说到这,悯现自觉离开。
刚刚还声嘶力竭的喧吵,此时已只剩下几个佛珠滚动的声音,除此之外,寂然无声。
悯现清楚她们知晓,只是一直不愿面对,悯文昌没了,悯家也就没了,而她们也走到山穷水尽,容身之所也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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杪秋在外等候,看来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
“小姐,如何了?”
“应当差不多了。”
杪秋又问:“如何确保她们一定会去?”
“翁眉容一生牵挂皆在悯阳身上,悯阳死了,翁眉容也没活着的劲头了,而我的母亲卢月,你没发现。”
悯现指向了东厢房:“那间屋子很久没开灯了吗,悯池已经被她送走了,她应当猜到了。”
“猜到会有这一出。”
“小姐,我有些害怕。”
悯现道:“那经此一事,我们便分道扬镳,往后有更多血腥之事。”
“我不要。”悯秋有些赌气道,不知小姐为何总是赶她走。
悯秋心如止水:“我没有和你说笑,我能凭借两三语扳倒悯家,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盘散沙,只需轻轻一吹,一挑拨,那便会散。”
“而往后,那便是与虎狼争斗夺食,穷凶恶极,前路未卜。”
“小姐,我不害怕了。”悯秋反悔矢口否认。
悯现无奈,在她头上弹了一下:“你呀,真是的。”
“行了,走吧,我们就隔岸观这场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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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翁眉容与卢月似乎是被下贴上了什么符咒,两人相视一笑,便同时走出屋子,向悯文昌的方向走。
悯文昌常常睡在书房,夜晚还总是在旁留着灯,闭上眼眼前呈现一层暖黄色,突然,暖黄色上覆盖了人影。
半睡着的悯文昌猛地睁开了眼,就瞧翁眉容与卢月双眼无神地瞧着他。
一字一句,呕心沥血:“是你,妄图陷害我,让我每日活在愧疚中,让我生不如死,是你。”
“是你,妄图杀害我儿,是你,杀死了他。”
悯文昌慌忙起身,手不断攀着身子往后移:“月儿,容娘,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老爷,你要掐死我儿。”翁眉容早已被悯阳离世的痛苦所麻痹。
悯文昌心中一慌,但还是矢口否认:“怎会,阳儿是我们的儿啊。”
“我怎么会想要杀了他。”
翁眉容紧紧逼问:“那是谁杀的。”
“阳儿不是自……”
话还未说完,就被翁眉容愤怒打断,他上前掐住悯文昌的脖子,失了心智:“他不是自杀,他怎么会自杀,阳儿怕血,他怕血。”
而卢月也步步追问:“是你,污蔑我,杀害母亲,是你,让我愧疚半生,还害死了我女儿,是你。”
一把握住旁边的烛火,向翁文昌的方向砸去。
瞬间将悯文昌的衣着燃起,他想跳,急切地想向外爬,可翁眉容掐住他的脖子未松过片刻。
透过窗子缝隙,还瞧见悯现站在窗外,静静地瞧着,悯文昌想呼救,可吼不出一点声音。
悯文昌的身上已燃起熊熊大火,可翁眉容像是毫无知觉一样,不曾放开过一刻。
他的手不断在床榻上探索,终于在枕下摸到一把刀,非常猛烈且迅速刺向翁眉容的腹部,又毫不犹豫滑向卢月的脖颈。
得到解脱,咳着嗽往前爬。
就再要爬向门边时,突然房周围一圈升起一团烈焰。
那是悯现设置的,在房周围布上一圈蜡油,就为了将他们困在其中。
夏季干燥,木制结构的建筑一点火星都要防患,更何况是这大火,很快,火向四面八方蔓延,逼得人节节后退,
顷刻间,就见不着屋内的景象,黑夜中一团火正燃烧。
等火再蔓延得大一些,杪秋便开始喊道:“着火了,着火了,快来灭火。”
瞬间,灯火通明,都急忙拿起水桶水瓢冲向火场。
“救火,老爷夫人在里面。”
“快来,救火。”
呼喊声,吵闹声,水扑向火焰的声音,很多声音,且很杂乱,唯独缺少了求救声。
杪秋又回到了悯现身边:“小姐,终于结束了。”
悯现摇头:“并未,还有一个人。”
而杪秋并未回话,她知道那人是谁,就站在悯现身旁。
“现姐姐,说的是我吗?”
悯现瞧了一眼:“明知故问。”
“这火真大呀。”悯月的话一落地,就见,她径直冲向火场。
杪秋不可置信,握住悯现的胳膊:“这。”
而悯现也出乎意料,错愕地看着,她原以为她是想要自由,但显然她想要的是结束痛苦。
悯月慢慢移动到屋前,慢慢移动到烈焰中,转身朝着悯现笑。
火焰灼烧她的肌肤,烧尽她的衣裙,吞噬她的身体。
悯月似乎感受不到燃烧的疼痛,灼烧的刺痛,和滚烫的温度,似乎只在享受着清泉流水,是自由的。
“为什么。”杪秋不懂。
明明已经亲手杀了他,为什么还要赴死。
悯现也不懂,只能猜测:“或许,苦痛并非源于悯阳,而是源于她自己。”
她都想亲手解决掉。
她们瞧着这扑不灭的火焰,染红了天。
杪秋突然又说:“小姐,奴婢可以问个问题吗?”
“你说。”
“小姐并非残忍之人,为何不能自己独自离开,一定要将他们灭了呢?”
悯现笑着打探她:“怎么?觉得我残忍了?不该杀了他们?”
“怎么会?若小姐不动手,他们也会自相残杀,就像小姐你说的,悯家本就是要塌的。”
随后,悯现才回答了她的疑问:“因为,我想要我的悯,并非悯家的悯,而是我悯现的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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