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的间距

　　春末的傍晚，风裹着栀子花将开未开的甜香——是那种裹着露水的清润甜，不浓不烈，刚好漫过日兆集团大堂的旋转门。

　　林未晞走出电梯时，意大利卡拉拉白大理石地面映着她的身影，身上 Loro Piana 的米白色真丝衬衫被风掀起一角，领口伯爵耳钉的碎钻，在水晶吊灯的光线下闪了闪。

　　她没让陆昭野等太久，指尖捏着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他那句“下班在车库等你？”的消息。

　　陆昭野就站在旋转门前，夕阳把他的侧影染成暖金色。袖口随意卷到小臂，露出腕上百达翡丽的腕表，和他的气质很搭。

　　见她走来，他转过身，笑容干净得像傍晚的风：“怕车库绕路，在这里等更省心。” 他递过来一个亚麻纸袋，袋面印书店 “Daunt Books” 的暗纹 logo，“刚借的书，你先拿着。”

　　话音落，他又补了句，语气自然得像聊天气：“附近开了家顺德菜，师傅是从广州酒家请过来的，煲仔饭的锅巴据说脆得能听见响，要不要去试试？”
　　没有追问，没有勉强，连邀请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松弛。

　　林未晞点了点头，指尖碰到纸袋时，能感觉到里面书籍的弧度——是那本她找了半年的《勒??柯布西耶全集》。她需要这样切实的温暖，来填补冯砚那些“加密关怀”留下的虚空。

　　餐厅是藏在老洋房里的私房菜，推门就是天井，种着两株玉兰，花瓣落了一地。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摆着骨瓷茶杯，杯沿描着浅金纹路。

　　陆昭野很会聊天，讲起上周陪客户去景德镇看瓷窑的趣事，说有个老师傅把青花料调错了色，反而烧出了像星空的碗；又聊到她感兴趣的建筑史，从柯布西耶的“模度理论”说到最近刚开展的安藤忠雄展。他看她的目光很亮，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那种“被明确在意”的感觉，像温水漫过冻僵的指尖，让她紧绷了几天的神经慢慢松下来。

　　吃到煲仔饭时，锅巴刚上桌就传来脆响。陆昭野笑着把焦脆的边缘推到她面前：“听说你喜欢吃带点焦香的。”林未晞低头咬了一口，米香混着腊肠的油润在嘴里散开，她忍不住抿唇笑了笑——这是她这周第一次真心的笑。

　　送她回家时，陆昭野车里的内饰是焦糖色Nappa真皮，座椅加热调在刚好的温度，缓解了春末夏初夜晚较凉的风。

　　“书看完我联系你还。”林未晞推开车门，站在路边说。
　　“不急，慢慢看。”陆昭野探出头，眼神在暮色里格外软，“今晚很开心，未晞。” 他没叫“未晞姐”。这两个字落在风里，轻得像羽毛，却让林未晞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刚要转身，树影里忽然走出一个身影——路灯的光斜斜打过来，在他身上切出明暗交界，是冯砚。

　　他还穿着下午开会时的浅灰色衬衫，领口微敞，袖口卷到小臂。他站在香樟树下，像只是随意散步路过，目光平静地掠过陆昭野的车，最后落在她脸上，没什么情绪，却让空气里的甜香都凝住了——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无声的诘问。

　　林未晞握着纸袋的手指骤然收紧，亚麻纤维掐进掌心。

　　陆昭野也看到了冯砚，他按下车窗，语气自然地打招呼：“冯总，这么巧。”

　　冯砚的视线转过去，微微颔首，声音疏淡得像风：“嗯。路过。”

　　虫鸣突然变得格外清晰。林未晞没看冯砚，只盯着自己的鞋尖——是一双Jimmy Choo的裸色平底鞋，鞋跟处有细小的水钻。

　　“那未晞姐，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陆昭野的声音带着察觉后的体贴，车发动时，他还特意放慢了速度，尾灯慢慢消失在街角。

　　剩下他们两人时，冯砚向前走了两步，停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不远不近，刚好是礼貌却疏离的距离。他看着她，目光沉得像夜色，带着一种让她无所遁形的压力。半晌，才开口，声音比夜风还低：“会开完了？”

　　废话。林未晞心里掠过这两个字，却还是迎上他的视线，努力让声音平稳：“嗯。冯总还有事？”

　　冯砚的视线下移，落在她手里的亚麻纸袋上——“Daunt Books”的logo在路灯下很显眼。“初版柯布西耶，1934年巴黎伽利玛出版社印的，”他准确报出信息，语气听不出波澜，“书脊没裂，保存得不错。”

　　林未晞的心跳猛地顿了下。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朋友借的。”她攥紧纸袋，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冯砚没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他的眼镜片反射着路灯的光，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只觉得那双眼睛在渐浓的夜色里格外深。

　　他从随身的皮质公文包侧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是手工缝制的深棕色植鞣皮盒，盒面压着低调的几何暗纹，打开后，里面是个琥珀色玻璃瓶，瓶身是手工吹制的，带着细微的气泡，瓶塞是胡桃木的，没有任何标签。

　　他递过来，动作带着他特有的、略显僵硬的直接——没有多余的铺垫，像递一份代码文档。“去年你说过，商业香水太甜腻，想要点… 带苦意的绿调。”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快融进风里，“用苦橙叶和冷杉蒸馏了三次，加了点薄荷提味，前调可能有点冲，后调会沉下来。”

　　林未晞彻底怔住。她记得那个深夜 —— 去年冬天，项目上线前，他们约好一起吃饭但在开饭前林未晞还在忙着项目的事，饭店大堂的香味呛得她直打喷嚏，她对着电脑屏幕抱怨了一句 “这香水味快把我熏晕了，要是有像刚割过的草那样的味道就好了”。她自己都忘了，甚至没指望谁听见。

　　他没解释苏晚晴的香薰，没问陆昭野为什么会送她回家，没提刚才楼下那尴尬的对峙。他只是用他最极致的方式 —— 把她一句无心的话，变成了掌心独一无二的实物，在她快要被别人的 “懂得” 打动时，沉默地证明：他记得更早，懂得更深。

　　林未晞看着那瓶香水，琥珀色液体在路灯下晃出细碎的光，胡桃木瓶塞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陆昭野带来的轻松暖意还在心里，可此刻冯砚这份沉甸甸的、近乎笨拙的 “证明”，却让那份暖意突然显得有些轻飘 —— 像商场里精致却没有重量的装饰，而冯砚手里的瓶子，装着真实的、被记住的时光。

　　她没伸手接。冯砚也没勉强，只是把小盒子轻轻放在她身旁的花坛边缘，陶土花盆的边缘还带着湿气。“走了。” 他转身，浅灰色衬衫的衣角被风掀起，清瘦的背影很快融进香樟的树影里，只留下皂荚混着雪松的气息，绕在她身边。

　　林未晞站在原地，很久没动。那瓶小小的植鞣皮盒放在花坛边，像一个沉默的惊叹号，重重砸在她的心口。春末的风还带着甜香，可她心里的天平，却在刚才那个瞬间，悄无声息地，又偏向了那个总是让她猜不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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