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太难摘,可我偏要

作者:吉无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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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思早已百转千回


      台下,除了心思早已百转千回的谢妄,最感欣慰的莫过于陈馆长。

      他坐在席间,没有像旁人那样用力鼓掌,只是眼底充满笑意。沈聿珩聪慧,是块难得的璞玉。自己那日在书房中寥寥数语的提点,他竟能以此为引,讲出一个唯有他能讲、也唯有由他讲来才如此动人的故事。

      他不仅捕捉到了历史深处的幽微光影,更准确触及那些跨越时空、直抵人心的东西——对理想的持守,对情义的忠贞,对美的极致追寻。

      陈馆长浸润文化传播半生,深知故事的魔力。人天生就容易被故事吸引,被情感打动。但沈聿珩的高明在于,他并不止于讲故事。他将厚重的文化义理、幽微复杂的人情、器物本身承载的美学,像最高明的匠人一般,浑然一体地糅进了叙事之中。

      故事是骨肉,情感是血脉,美是魂魄——这些,都是能击中人所有心灵的东西。而沈聿珩,恰好能同时掌握它们,并在恰当的时机,让它们奏出最和谐的共鸣。

      陈馆长见过太多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口若悬河者不乏其人,能将道理阐述得比他本人更为精妙动听的也大有人在。但沈聿珩的不同在于,他不仅悟性极高,更难得的是“行”的能力同样出众。

      他那日一点即悟,是“知”的敏锐;今日这场分寸得宜、直击人心、效果卓绝的演讲,则是“行”的最好证明。

      多少人一生困在“知易行难”的迷障里,道理讲得天花乱坠,一落到实处便一塌糊涂。而沈而沈聿珩,却能把心底的领悟转化为清晰稳健的行动,让观念自然地化作力量与成果。

      这样的心性与能力,在年轻一辈中,确实凤毛麟角。

      沈聿珩的故事做了一个极好的开场,后续的很多精彩讨论,也都是在他的故事脉络上生发出来。

      一位长期旅居海外的学者显然深受触动,他顺着故事的脉络,进一步展开了自己的思考。他说:

      “在天主教传统中,礼敬圣髑是一项历史悠久且意义深厚的习俗。所谓‘圣髑’,指的是圣人或殉道者的遗体、遗骨,或者他们生前使用过的物品。在信徒眼里,这些不仅具有纪念意义,更承载着圣人的德行与灵性,被视为连接圣人与天主的重要媒介。

      因此,对天主教徒而言,‘圣髑’天然具有一种宗教意义上的神圣性。而当我们谈到‘神圣’时,直觉往往确实会指向宗教范畴——神迹、圣殿、仪典、圣物,那些象征超越性的存在。”

      他微微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又或者是整理逻辑。

      “但沈先生的故事,让我意识到:玉所具有的,并不是依附于宗教体系的神圣,而是一种非宗教意义上的神圣性——它来自道德、情感与生命经验层面的共鸣。它唤起的情绪,不是来自神祇或仪式,而是来自我们对某些事物天然生出的敬畏、爱惜,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庄严感——一种直觉上‘不可轻慢’的态度。

      这些器物的价值,并不由功能决定,而由其承载的关系、记忆和意义决定。若它们被毁损,我们感受到的从来不是‘物的损失’,而是关系的断裂、时间的中断,甚至是自我的某部分被撕裂。

      就像一块随身的玉佩如果摔碎了,你真正感到的,不是金钱的损失,而是某种内在结构被削弱,或与冥冥中护佑你的力量之间的联系被切断。如果这块玉是你珍视之人所赠,那玉碎的瞬间,你甚至会感到和他之间的某种情感连接也被破坏了。”

      他接着微笑道:

      “我们之所以说玉有灵性,是因为相信它是‘受天地之气而成’,蕴藏自然最澄澈的力量,能辟祟护身、安定心性。

      从文化层面看,这种理解属于‘玉的道美’。它并非迷信,而是将天地之‘道’凝于物质,使人通过触摸与凝视,感受到自然秩序的和谐。

      古人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而玉,虽为形而下之器,却能承载形而上之道。它的温润、清明、坚贞、静定,契合自然运行的规律,也象征了理想的生命状态。”

      稍作停顿,又接着阐述:

      “早在原始时期,玉便是巫师与天地神灵沟通的神圣礼器。因此,它从一开始就不是寻常之物,而是贯通人神、承接天意的‘神物’。这种原初的神圣性,赋予玉一种神秘、清灵、超凡的美感,也成为其‘道美’的最早源头。

      到了周代,玉从巫礼进入礼制,被纳入国家制度之中,成为‘礼化中国’的核心器物。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苍璧礼天,黄琮礼地,青圭礼东方,赤璋礼南方,白琥礼西方,玄璜礼北方;又以玉作六瑞,以别尊卑等级: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

      在此意义上,玉不仅是祭祀用器,更成为象征宇宙秩序的‘法器’,与天地四方、阴阳五行相契。它的形制与用途均体现了古人对天道运行的体认,使宇宙秩序以一种可感的方式呈现出来,这本身即具有深沉的宇宙美感。

      周代‘以玉作六器’‘以玉作六瑞’进一步意味着:玉从‘神道’走向‘人道’,成为天命、人伦与政治秩序的权威凭证,是‘道’在社会秩序中的具象化、制度化呈现。

      这正体现了中国文化长久以来的核心观念:万物皆统摄于‘道’,而器物则是‘道’得以显形、得以承载的媒介。

      因此,玉之‘道美’,正在于它让抽象的宇宙法则与社会理想变得可视、可触、可感,使原本高远的道理能够落入形器、进入人心,成为一种可以被身体经验与精神领会的真实存在。

      关于玉的‘德美’,我再作一些补充。

      美学中有一条古老而重要的命题:美以彰德。玉之美,本是温润、清明、悦目;然而,只有当这份自然之美与‘德’相结合,它才真正拥有了内在的品格、精神的力量,以及可以穿越时空的不朽生命力。‘君子比德于玉’的儒家传统,正由此而生。

      孔子曾提出‘玉德说’,以玉的物理特征映照君子的道德品质,共列十一德:仁、知、义、礼、乐、忠、信、天、地、德、道。其中八德源于玉的质地、光泽、硬度等天然属性;两德来自其社会文化象征;最后一德,则借‘天下莫不贵玉’表现其普遍价值。这一体系完成了从自然物到道德符号的典范性转换。

      因此,玉的‘德美’,不仅是物象之美,更是一种人格理想与民族精神的审美化表达——是一代代中国人关于‘如何为人’的视觉化呈现。

      道化为器,器成其德。道器不离,美德一体。

      玉,既是‘天地之道’的微观呈现,也是‘为人之德’的永恒范式。它将中国人理解宇宙、安顿自身的深邃智慧,凝结为一种可佩戴、可摩挲、可传承的美学体系。

      也正因如此,玉的身上承载着一整套‘中华文明的精神编码’。那么,今天的我们应当如何重新解读这套古老的语言?又如何将其转译为现代人能理解并共鸣的当代价值?这些重要的问题,也正是我们在此聚首共同思考的意义所在。”

      诸如这样的精彩发言,接连出现。

      短短两天,在座众位专家学者见仁见智,围绕“玉魄今声:石中风骨,玉里乾坤”的主题,初步勾勒出“器物叙事”的当代范式;不仅突破了传统技艺层面的讨论,也深化了“匠心”背后的哲学意涵;更意外触发了跨文明对话的机制,为东方美学价值的国际表达找到了关键切入点。

      多方交流、异彩纷呈,真正展现了“玉里乾坤”的开阔、深厚与丰饶。

      大家皆乘兴而来,亦尽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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