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采薇，得之我幸

　　第十三章妹妹

　　就是这么巧，还真让她俩给遇见了。

　　正值膳时，马车在厚阳楼前排起了长龙。因着人实在太多，酒楼辟了个专供车马停靠之处，人在门前下车，车夫将马车赶至后院，多少能缓解点拥堵。

　　简家姊妹今日得了阿兄的礼物，高兴得紧，想着兄长成日里虽板个脸不爱言语，但对她们还是关心的，便一同去书画铺子买了回礼——简称心买了支笔，简如意买了锭墨。姊妹俩抱着礼物正喜滋滋的准备上马车，一歪头便瞧见了街对面的阿兄。

　　“阿姊！快瞧！”咋咋呼呼的是简如意，她左手扒拉着简称心，右手指着简行舟。

　　“甚？”简称心文静些，但不多，她忙凑过头，顺着妹妹的手指看去。

　　“阿兄！”

　　“阿兄？”

　　两人异口同声，照镜子般地看向对方，眼角眉梢尽是惊喜。

　　“好饿！”如意道。

　　“没钱！”称心回。

　　“阿兄！”如意又道。

　　“好巧！”称心接着回。

　　“咦嘻嘻嘻——”

　　春桃和秋菊是她二人的婢女，此刻见自家两位娘子那笑容——眉毛一挑一挑的，如何看都带着些猥琐，便知她们定是想去招惹大郎君，唉——就不能消停几日吗？前日才抄完书啊！

　　可主子做事，哪里容得她们插手？娘子们已然走上前去，她俩也只好对视一眼，默默跟上。

　　侯府与樊家的马车一前一后排着，排至他们，简行舟下来让车夫先走，自己行到樊采薇马车旁，轻声道：“娘子，可以下来了。”

　　声落，纤纤玉手撩起车帘，指尖圆润，骨节细小，皮肤光洁，他知这双柔荑有多好握，绵软滑嫩……

　　樊采薇看他又开始发呆，真不知成日里都在想些甚，那便逗弄一番让他回神罢！将手向前一伸，她软声道：“溯之——”

　　“嗯？”简行舟耳尖一颤，又这般唤他，上次这般……

　　“高——人家有些怕。”樊采薇蹙眉撇嘴咬唇，一气呵成，愈发熟练。

　　碧蓝闻言暗自瞪眼，忙不迭把伸至半空的手缩了回去。

　　是了，是这熟悉的感觉，上次还是一个半时辰前。简行舟心里想着嘴上不忘应着：“莫怕，慢慢下，我接着你。”

　　樊采薇往左侧伸伸右脚，往右侧探探左脚，来回摆弄三两回，总之就是下不去。这死脑筋，上来抱一下她嘛！正思忖要不直接跳下去算了，便听有人喊到：“我说小郎君，快将人抱下来啊，后面好多人等呢！”

　　“是啊是啊，都饿着呢！”众人纷纷应和。

　　简行舟面颊涨得通红，他伸出双臂仰头道：“娘子，我抱你。”

　　樊采薇虽行止大胆，但到底个小女儿家，脸皮薄，真到了这一步，她也羞涩得紧。双颊绯红，她微微颔首，头一低，矮身倒在了简行舟怀里。

　　“扑通扑通扑通——”心跳声传来，如雷如鼓，强劲有力，是他的。

　　佳人入怀，沉甸甸的。

　　“阿——”

　　“兄——”

　　那俩人一路连蹦带跳地过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她们那常年面无表情、高冷矜贵的阿兄，竟打横抱着一位小娘子！

　　大脚趾都要顶破绣鞋，姊妹俩猛地停住，一脸难以置信，她们的兄长不可能这般温柔！抱便算了，还俯首缱绻低语？假的！定是假的！

　　简行舟那头轻轻将人放下，转过身，盯着两张一般无二的脸，霎时换了副神情，问：“何事？”

　　这平淡的面容，清冷的声音，熟悉的感觉，竟是真的阿兄！？

　　停顿一息，看她们无甚要说，他道：“无事家去。”又补了句，“注意安全。”

　　樊采薇整顿好面容衣衫，从他身后露出脑袋，定睛一看——鹅黄浅粉，翩翩若蛱蝶。她惊喜道：“哇！可好爱的妹妹！竟是有两个！”这便是阿耶说的，侯爷与夫人“育有三子”？另外两子竟是一双一模一样的可爱妹妹！

　　称心如意也看见了她，两双眼睛忽地放光。

　　简称心双手交握于胸前，简如意双臂垂在身侧，手掌向上翘起，双双发出感叹：“阿姊好美！”

　　阿姊？在家还“嫂嫂”呢！简行舟不满意，微微皱眉。

　　然而没人理他。

　　樊采薇就喜欢听别人夸她，弯眸一笑，招呼道：“妹妹们可有用膳？不若一道吃罢？”

　　“好！”

　　“好！”

　　目的达成，她二人眼珠子都不敢转，径直走向樊采薇，左右簇拥着人上了楼，留简行舟一人站在原地。

　　他无奈摇头，也跟了上去。

　　天字包厢，宽敞透亮，山水绘画，熏香袅袅，歌姬弹唱，好一派享受。

　　今日点了些昨日没吃到的特色，他们同桌而食，简行舟为她介绍二人：“娘子，她们乃我同胞的双生妹妹。”他右手探出指向左边，“这是二娘称心，”又指向右边，“这是三娘如意。”

　　“来定安前便有所耳闻，称心如意！好名字！”她一直觉得双生子很神奇，“她们真的长得一样唉！”反正她现在一点看不出区别。

　　“脸圆一些的是二娘，眼睛长一些的是三娘。”简行舟教她如何分辨。

　　樊采薇念着“口诀”再去对比：“脸……都不太圆呀，眼睛……都是细长丹凤眼呀。”

　　看她一脸茫然，实在可爱得紧，他低头温声安慰：“无妨，以后见得多了自会分辨，今日先按衣裙颜色来分罢。”

　　这般有耐心！

　　老天！他是谁！

　　如意面露惊恐看看阿兄，再瞄瞄阿姊。

　　不认识。

　　称心呆呵呵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认识。

　　“二娘三娘。”

　　一声轻唤响起，她俩脊背猛地挺直，条件反射般大声应：“是！”

　　嚯！可给樊采薇吓一跳，这是甚阵仗？

　　身边的人一个激灵，简行舟伸出左手拍拍她后背以示安抚，道：“做甚这么大声。”把他的娘子都吓着了，这俩妮子！

　　乜了她们一眼，他介绍：“这是樊娘子。”说罢，双眼一直盯着两人。

　　称心如意成日里尽在家中看眼色，尤其是兄长的，此时与阿兄对视一眼，双双心领神会，朗声道：“嫂嫂好！”

　　嗯，满意，简行舟牵起唇角。

　　“嫂，嫂嫂？”樊采薇懵了，她只想着姊妹相称，完全没想起这一茬。

　　简行舟不满意她的回应，偏头看过去，柔声道：“过几日你我二人便成婚，她们唤你‘嫂嫂’是应该的。”

　　“话虽如此，但……”

　　“娘子，不愿？”

　　可怜巴巴的狗狗眼又出现了，她见不得这个，忙道：“未有不愿，那便……‘嫂嫂’罢。”她不自在地端起茶盏抿了口。

　　简行舟见她小脸泛起粉红，愈发可人，心中舒畅，他嘴角高高扬起，双眼冒着爱意。

　　称心如意皆觉得自己好多余，不应当蹭这顿膳，该早些回去的！

　　罢！她们脸皮厚，这个程度还受得了，且来都来了，吃饱了再回！

　　这么想着，饭食已至。荤素搭配，甜咸相称。樊采薇又如昨日吃个不停，一句话都不想说。

　　人说“能吃是福”，简行舟见她吃得欢，嘴角就没放下过。盛了碗汤给她，他道：“喝一点，慢慢吃。”

　　稀奇，太稀奇了！阿兄何时伺候过他人用膳？

　　樊采薇见她们直勾勾地看着简行舟，忽觉自己被特别对待有些羞人，咽下口中食物，道：“郎君，给妹妹们也盛一碗罢。”

　　简行舟不以为然，道：“她们又不是小孩子。”

　　眨巴眨巴大眼睛，樊采薇启唇：“我也不是。”

　　简行舟噎住，这要他怎么说出“你不一样”？

　　还未言语，又听她道：“如你所言，不日我便要嫁与你，那就是一家人了，既我与称心如意都是你的家人，妹妹们又是郎君血亲，郎君怎好太过偏心？”

　　称心如意使劲点头，嫂嫂在她们心中的形象高大了几分！她俩对视一眼，“咻”地伸长胳膊，期待地看向对面。

　　简行舟手中还拿着汤勺，便见两只汤碗出现在眼底。

　　顿了顿，他接过两人小碗，边盛边说：“日后要对你们嫂嫂好。”他可听说过的，这些小娘子们若是意气相投，见一面便可成为挚友，看看，这不就是？才多久呀，她便向着她俩来要求他了，唉——

　　姊妹俩闻言又一个劲点头，樊采薇面露疑惑，简行舟无奈道：“可以说话。”

　　“是！”

　　她们这才异口同声应下。

　　樊采薇看得稀奇，眼睛骨碌碌转向身旁之人，问：“这般又是为何？”

　　简行舟将汤碗挨个放至她们面前，扭头回到：“食不言，寝不语。按规矩，用膳不可言语。”

　　樊采薇闻言皱眉，头一歪，道：“郎君规矩真多。”

　　“无规矩不成方圆。”

　　“那以后我用膳时想说话，也要经过郎君的同意吗？”

　　简行舟没想过这个问题，思忖了番，他道：“无需。”

　　“那妹妹们为何需要？且刚刚先开口的明明是郎君自己。”

　　对呀对呀！

　　称心如意在心中附和着，两颗小脑袋点个不停。

　　“……”大意了，简行舟颔首，道：“我的错。”

　　“嘻嘻——所以，郎君，吃个饭而已，放松点嘛，作甚搞得一板一眼的，我吃着都不香啦——”

　　简行舟被好生“教训”一番，面上却无丝毫不耐，只笑着应到：“好，都挺娘子的。”

　　“好乖。”

　　简行舟闻言又笑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发髻，温声问：“可好吃？”既已如此，那便说罢！去他的“规矩”。

　　“嗯嗯！这个鸭肉，最好吃！”樊采薇连连点头，兔眼弯弯，可爱又明媚。

　　喜鸭肉，记住了。

　　“多吃些。”说着，他将脆皮鸭换了个位置，放在她面前，邀功似的盯着她。

　　樊采薇看得好笑，放下筷子向后靠在椅背上，朝他勾勾手指。他侧过身，疑惑向前，离她更近了些。这个角度他刚好能挡住对面二人，樊采薇右手捧住他漂亮的下颌，飞快倾身，轻轻啄在了他的唇上。

　　成，成何体统！

　　简行舟瞪大了双眼，不知所措——转过去是不可能的，他现在一定是张大红脸！一动不动也不行啊！称心如意这么机灵，定会发现的！如何是好！

　　樊采薇满意死了他这副惊慌不定的样子，捂着嘴巴笑得开心，完全不顾简行舟的“死活”。

　　简行舟本心慌得不行，见她这副样子忽觉自己又犯了蠢。稳住心神，他无奈一笑，一字一句做着口型：“小，坏，蛋。”

　　四目弯弯，唇角勾勾，粉红氤氲。

　　“阿，阿兄。”

　　哦，忘了还有俩。

　　他转过来，声音恢复平稳，低头应着：“嗯。”

　　“我，我们吃饱了。”

　　“吃饱了？”

　　“嗯！好饱！”不等简行舟回答，她们又问，“我们可以先回去吗？”

　　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这种程度她们承受不住，得先撤！

　　果然今日就不该出现！

　　简行舟乐得她们赶紧走，忙摆手道：“去罢，青竹，将娘子们送回府。”

　　青竹应下。

　　称心如意站起身，规规矩矩福礼道：“多谢兄长、嫂嫂款待。”

　　“我们先走了。”

　　“你们慢慢吃。”

　　说罢，二人匆匆一福，逃也似的跑了。

　　樊采薇后知后觉害羞起来，小脸红扑扑的，扭扭捏捏道：“她们怕是没吃饱。”

　　现在知羞啦？刚才那劲头哪去了？简行舟觉得好笑，安慰到：“无事，她们吃得少。”

　　“嗯。”又抿一口茶，她也吃的差不多了，“郎君，明日去哪里玩？”

　　明日？想到这个，他心中一阵酸涩，也不知为何要有这般规矩？

　　这么想着，他如实道：“娘子，明日我们不可见面。”

　　“嗯？”樊采薇不解，“可是郎君要当值？那好说，我还如昨日那般，等你下值便可呀。”

　　她声音甜甜的，笑眼弯弯的，说出的话也暖暖的。

　　他承认他心动了。

　　“不可。”但他不能，“按规矩，成婚前我们不可再见。”他不想让她受人非议。

　　“规矩？”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想当初赵家四姊成亲时也是这般，还让赵宝珠帮忙和情郎传消息来着，“可是郎君……”

　　“嗯？”

　　“是何原因？”

　　“母亲说，婚前相见与娘子名声有碍。”

　　“就是说，若我们相见不被他人瞧见，便无事了？”

　　“倒也……没错。”有道理，他怎的没想到，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樊采薇闻言双眼又弯了起来，日光照在她的眼中，一闪一闪的，似是会说话。然而不等简行舟猜，她自己便一股脑说了出来：“那我夜里去寻你！”

　　“噗咳咳咳咳——”简行舟刚喝了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便听她来了这么一句，惊得他差点呛死。

　　“娘，咳！娘子！咳咳！”黑瞳震颤，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边摆手便说，“这怎可使得！于理不合于理不合！”

　　樊采薇看他这古板样，小嘴一歪“嘁”了一声，道：“没劲。”

　　这怎的还不高兴了？简行舟强忍咳意，绷住脸皮，一本正经解释道：“娘子，此事非君子所为，若某真那般做了，那某成了何人？娘子可还能信任？”

　　看他那般真诚，且说得也有道理，樊采薇舒展了些神色，嗫嚅应：“也是，好罢。”

　　看她还有些低落，简行舟想到她是为了见自己才语出惊人，脸颊微热，不自在道：“娘子便在府中休息几日，等婚后咱们，咱们便可日日在一处了。”

　　樊采薇闻言愣了神，哦！他怕是误会了，可也没错，她是挺想见他的，但主要还是想出去玩，若能有他陪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这么想着，她便说了：“我想出门玩，不想待在府中。”

　　原是想出去玩，是他自作多情，唇角正往下垮，又听她道：“想你陪我玩。”

　　他就说么，还是想见他。

　　唇角又扬了起来，他道：“娘子再等半月，婚后我们，我们夫妻二人同游，岂不美哉？”说罢，他盯着她的眼睛，目露期待。

　　“婚后同游？当真？”樊采薇瞬间来了劲，眉眼彻底舒展，一双笑眼瞪得老大，心里也似春日里开出了花。总之又是那副神采飞扬的神态。

　　她真的好简单，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

　　“自是当真，这有何不可？”简行舟觉得好笑，“并非甚大事，怎的这般吃惊？”

　　樊采薇心花怒放，开心到插上翅膀便能飞起来，她真的好幸运，派发的郎君不仅长得合意，想法也合她意，真好。

　　她的声音里都带着笑意，道：“来定安前，友人问我若郎君不愿放我游玩，该如何。”

　　友人？该不会又是那劳什子“草原”？

　　收敛笑意，抿抿唇，他问：“如何？”

　　樊采薇正在兴头上，对他的变化毫无所觉，兴冲冲道：“便不与他做那夫妻。”

　　忽闻此言，心尖一颤。

　　喉间像被谁捏住，堵得有些痛，他问：“那现在呢？”

　　“现在？”樊采薇不解，答案不是在明面上摆着吗？

　　“嗯。”喉咙好酸。

　　“郎君，你傻啦？郎君说婚后与我同游，那我自然是要与你做夫妻的呀！”

　　“嗯。”长舒一口气，那便好，幸好。

　　“再说了就算你不愿我也得与你做夫妻呀，这可是圣人赐婚呢。”后面这句她说的又轻又浅，似是自言自语。

　　可还是被简行舟听见了。

　　说不出哪里不舒服，明明确实如此，他自己不也是因为赐婚、因为她是他的娘子，才会与她亲近么？明明一切都合理，但为何心会这般酸胀呢？

　　“郎君，我有些乏了，今日先到这罢。”她日日都要午睡的，现下时辰正好，回去美美睡一觉，起来再找个好地界儿逍遥一夜，想想就带劲，嘻嘻嘻嘻。

　　那边简行舟可笑不出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罢，干想也无用，先把人娶回府再说。

　　勉强扯了扯唇，他道：“嗯，我送娘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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