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提督的沦陷

　　时间如窗边的木蚁，晃着触须，抬着爪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在凉风里走的四平八稳悄无声息。

　　“督公，要传膳吗？”门外的徐大小声敲门。

　　程栖止揉揉发酸的手腕，抬头发现天色已昏暗，“摆在偏房。”

　　沈芷也玩够了，把匣子盖上，抱在怀里带着。

　　下午的时间过的很快，往日他一人也是如此，但是房中有人陪着一起，即便不说话，也无法消减她的存在感。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像是把一颗冰凉的心放在温水里泡着，祛除寒意的同时也会有难耐的痒意，像是一只只小虫子在心口上攀爬，偏又挠不到。

　　可是，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若是以后一直这样也不是不能忍受。

　　小桌子太小了，放不下太多东西，他可以把隔壁的偏房和书房打通。

　　那他送她的首饰和宝石也可以有更宽敞的位置摆放。

　　库房里还有不少东西，就这么塞在箱子里也方便拿取把玩，那两扇沉香木倒够大，可以找人雕个架子，再让人把房间的布局改一下，隔一个可以休息的小间……

　　沈芷见程栖止沉思，以为他还在为公务烦心，直感叹他的敬业。

　　虽然是个佞臣，但是他竟然真的在认真工作，皇帝这是开了多少俸禄才能让他这么卖命。

　　但凡五皇子能有他一半勤奋、但凡三皇子能有他一半大方，新太子早就定下来了，哪里用得上这么复杂。真是上面有个能抄课业的真题答案都不会抄。

　　晚膳上，多了几道点心，有酥的掉渣的荷花酥、满口酒酿清香与牛乳醇厚口感的酥酪、果香与肉香完美融合的蟹酿橙。

　　沈芷尝过后，没怎么吃饭，将碗中的酥酪吃的干干净净。

　　程栖止见她把酥酪的碗刮了又刮，垂眸捻了捻指尖，放下筷子，将手边没有动过的酥酪推给她，“我不喜欢吃这些。”

　　沈芷抬起眼，眸子亮的如在无人黑夜里从天际划过的星子，灼热耀眼，将迷途之人死寂驱散，带来希望。

　　“多谢大人……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一口下去，沈芷幸福的眯起双眼，“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投桃报李。”

　　程栖止手中把玩酥酪碗上的盖子，目光停在她开心的弯起的眉眼上，喉结滑动，意味深长道，“噢，怎么投桃报李？”

　　沈芷吃完碗中的酥酪，擦净嘴，回味着方才酥酪的口感与甜香，思索一阵道，“大人可有想要的，只要我能寻来，都可以为大人去取。”

　　“我若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你也能为我取来吗？”程栖止语气认真，如果不是他说的东西太虚无缥缈，倒像是真心发问。

　　沈芷被问住了，一双眉头紧蹙，竟然也真的思考起来。

　　徐大站在一边，嘴角直抽，一个敢问一个敢想。

　　“天上的星星和月亮，离我们很远，它们也很大，”沈芷想起在师父杂书里看到的，有些为难，用商量的语气道，“要不你再换一个？”

　　程栖止一挥手，徐大如释重负，麻溜的把东西收拾下去。飞羽说的没错，督公老房子着火实在是磨人的很。

　　“可以，不过我现在没有什么想要的。”有权有钱，现在又有钦慕于自己的姑娘，他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缺，“不过一句玩笑话，你不必当真。”

　　程栖止指尖蜷缩，压抑心中的情绪，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安与患得患失，被她的反应融化的无影无踪，雀跃攀爬占领心头。

　　这究竟是玩笑话，还是其他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因为徐大说府邸久不住人，除了程栖止住的院子，其他院子都破落得很，一时住不得人，晚上洗漱后，沈芷磨磨蹭蹭，又回到了那个犹如阴间的房间。

　　程栖止看出她的抗拒，倚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本书，“床归你，我在榻上休息。这张床我没怎么歇过，被褥一应都是新换的。”

　　面上一派平静自持，可是耳边却有无数嘶哑的声音不停叫嚣，吵的他头疼。

　　“你一个阉人，怎么可能有人真心喜欢你？怕是她现在单坐在你的床上，就已经浑身难受吧。等她受不了的时候，就会过来杀了你！一刀一刀杀了你……”

　　“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世人对你唯恐避之不及，哪怕是你的属下，又有几个不惧你如恶鬼，小姑娘们可不会喜欢一个疯鬼。”

　　“她在犹豫，她在皱眉，她对你将她困在你的房间里不满！你给她下了毒，还引诱她在你身上留下不堪入目的痕迹，你想用身子去留住她，别自欺欺人了，她不爱你，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

　　“一切都是假的，她爱是假的，她也是假的，杀了她，杀了她你就得救了！你不杀她，她就会来杀你！！”

　　程栖止紧闭双眼，想要将耳边的嘈杂声摒除，可是这次的癔症来的格外凶猛。

　　耳边争吵的越来越激烈，那些声音尖锐刺耳，像是疯了一样，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变成了一条堆着积雪的大街，雪地里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那个孩子双眼死死的盯着他，眉眼与他一般无二，可是那个孩子嘴里却发出了他那些死去仇敌的声音，他们在诅咒着他，诉说着世上最恶毒的话。

　　“啧。”程栖止不耐烦的低着头，将手搭在刀柄上。

　　来来去去就是这些，一点新意都没有。那些蠢货，活着的时候斗不过他，死了自然也奈何不了他。

　　他看见无数人拿着刀刺向他，这些人面目模糊，脸上胡乱一团。

　　突然，一抹清亮的眼颜色出现在人群中，笑颜如花。

　　他静静等着那道人影靠近，她竟然也出现了，音容笑貌都与真人无异，这癔症估计是又严重了，该寻新的药了。

　　她笑着走过来，张开了双臂，一身青绿，脸上的笑容是和那天在马场上一样的张扬肆意。

　　他看见自己张开了双手，一把冰冷的长矛刺入他胸膛，刺骨的疼痛和冷意涌入心脏。

　　沈芷站在艳红的床前。除去窗边厚厚的黑布，和过于简单的陈设，瞧着跟婚房似的，不过不会有人把婚房布置的这么阴森森。

　　“大人。”沈芷在床边磨磨蹭蹭的坐下来，不知道怎么开口。

　　软榻上的男人没有反应，双眼紧闭，披散的长发散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抓着书的手青筋暴起。

　　“大人！可是哪里不舒服？”沈芷快步上前，拨开他面前的长发，长发冰冷湿润，不知道是额上的汗水浸湿的，还是他洗漱后没有擦拭头发。

　　忽然，一双猩红可怖的双眼睁开，眼中的冷意如雪巅上最坚硬的冰刃，瞳孔涣散毫无情绪波动，与昨晚太医给他包扎时的情形很像。

　　“飞羽！徐大！快喊大夫！”沈芷见情况不对，赶紧喊人。

　　程栖止与她离得近，耳朵被这一记喊声震的发麻，唤回几分意识，松开了双手，书砸落在地上无人在意。

　　沈芷见他清醒了，赶紧拿了垫子塞在他背后，扶着他靠在榻上，“大人，我刚喊了飞羽他们，外面有人守着，很快大夫就过来了。”

　　头一遭碰上这种症状，沈芷有些慌，一边不停的说话壮胆，一边拿帕子小心的给程栖止擦拭脸上的冷汗，生怕把人擦碎了。

　　程栖止余光看见自己抓在她胳膊上的手，惨白的难看，可是掌心下的暖意让他不愿松开手。

　　他的病，宫里的太医看不了，江湖上的神医也看不了。

　　府中的刘大夫是神医的弟子，因为神医在世时与程栖止打赌打输了，到死都没能还上账，就把弟子抵押在了他这儿继续还账，等个八九十年也就还清了吧。

　　不过，他或许活不到那么久。程栖止思绪飘远。

　　飞羽拎着刘大夫，敲门后进来，脸上严肃紧张。

　　刘大夫熟练的从兜里掏出了个瓷瓶，递给飞羽，“温水送服。”

　　飞羽把打开瓷瓶，如临大敌，“要喂几颗？”

　　“喂几颗？看着来吧，几颗都行。吃少了没有用，吃多了也死不了。”

　　飞羽听后，点点头，拿着一把药丸子和水就要来喂。

　　这是正经人家的大夫吗？飞羽真是程栖止的人吗？他真的不是被人安插在程栖止身边的细作吗？

　　“这，这样真的没事吗？”沈芷眉头微蹙，伸手拦在程栖止身前，眼里满是狐疑。

　　飞羽见她神色不对，警惕的看着自己，赶紧解释，“这是养神的丸子，跟养神汤差不多。”

　　养神汤，调气血养心神，起助眠作用。

　　以程栖止现在的症状，吃养神的药丸子有什么用？提供心理安慰吗？

　　沈芷：“这药丸子有用吗？”

　　飞羽老实答道，“没什么用。不过督公之前吃的药不能再用了，眼下新的药还要等几天，只能用这个缓一缓。”

　　程栖止双眼紧闭，调整了一下气息，眼皮半掀，“无妨，我休息一下就好。”

　　说完，程栖止又闭上双眼，靠在软榻上，瞧着情况比刚刚好些了，冷汗也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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