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铃铛

　　看见隋铃的那一刻，曹文其实挺意外。

　　他见过这女孩，之前在来青市的火车上。
　　不过看样子这女孩对他应该已经没有印象了。

　　记不起来更好，以他现在这副挫样，他恨不能全世界认识他的人都跟他擦肩而过。

　　这女孩挺傻的。还真信了那俩人的话，当他是吃霸王餐的，还准备报警。
　　“等、等一下。”叹口气，他赶紧举起手，恳求对方，“小姐，麻烦你，请不要报警。”

　　？
　　这年头，吃霸王餐的都这么有礼貌了吗？
　　隋铃不懂，并大为震惊。

　　其实跟礼貌没有半毛钱关系。
　　事情已经办砸了，没必要再闹到警局。处理起来反而更麻烦。曹文暗暗在心中掂量。
　　何况老爷的鞭子也不是吃素的，他可承受不起。

　　这女孩……
　　抬头不经意瞥了隋铃一眼，他眸中杀意涌现。转瞬即逝。
　　挺碍事。

　　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了。
　　长长吁出一口气，他秒换上一副可怜无助的语气，眼角甚至还挤出了几滴泪，看着隋铃，说：“是我不对，我不该，”话音一顿，他咬咬牙，索性脸也不要了，“不该吃霸王餐。小姐，我向你保证，以后每一天，我一定会好好忏悔自己的罪过。”

　　“……”
　　“……”

　　凌子谦抱着胳膊在一旁玩味地看曹文表演。扭头，给成让递了个眼神。
　　成让立马意会，快走几步上前，又恶狠狠往曹文身上补了好几脚：“让你吃霸王餐，让你吃霸王餐！呸！”
　　“再不滚，”凌子谦懒洋洋接过他话茬，“我可真要报警了啊。”

　　曹文缓缓放下护住头的双手，顶着满头的血瞥了眼凌子谦。是暗藏恨意的一眼。视线向下，是被对方踩稀碎的，自己的手机。
　　他踉跄着起了身。捡起手机。垂下眼帘，再开口，是个低眉顺目的模样：“那少……”
　　凌子谦瞬间用目光刀了他一眼。

　　曹文立马改口：“……那我走了。”
　　黑色鸭舌帽往头上一戴，盖住了他的眉眼，也盖住了满脸的血。

　　“等一下。”
　　偏偏这时，那女孩叫住了他。

　　还想怎样？
　　掩住内心的不耐烦，曹文回头。

　　“诶……”
　　见状，成让试图上前阻拦。凌子谦却是抬手挡了他一下。无声地摇了摇头。
　　二人留在原地，望着接下来的一幕。

　　“你流血了。”指了指男人的脸，隋铃轻声提醒，“擦一擦吧。”
　　看见她朝自己走过来，男人下意识压低帽檐，偏了偏头。仿佛是知道自己长相可怖，见不得人。

　　隋铃瞧见了纵贯他右脸的长刀疤，心中一惊，却只装作没看见。
　　手伸进裤兜，掏出一根棒棒糖，隋铃朝他面前一送，说：“这块糖给你吃。”
　　“挺顶饿的。”

　　曹文：“……”
　　“谢谢小姐。”
　　同她道了谢，纸巾和棒棒糖往兜里一塞，他踉踉跄跄地淡出了众人视线。

　　望着男人渐渐远去的身影，隋铃心下有些疑惑。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人。

　　正出神时，骤然一张脸出现在眼前。
　　给她吓一激灵：“干嘛？”
　　凌子谦不说话，抱着胳膊一脸不悦地盯了她有一会。末了，撇了撇嘴：“挺爱管闲事啊，大队长。”

　　阴阳怪气的。隋铃自认大度不跟他一般见识，从兜里掏了块棒棒糖给他：“你要吗？”
　　凌子谦哼了声：“不要。”

　　“我要！”
　　成让兴致勃勃地蹦过来，伸手要拿她的棒棒糖。被凌子谦打了下手背，疼得他跳着脚把手缩了回去。
　　“哥……”成让呼了呼被扇红的手背，委屈，“你不是不要嘛。”
　　“不要，白不要。”他哥慢吞吞地说完话，剥开糖纸往嘴里一塞，双手插着兜就走了。

　　“说话别只说一半啊。”成让只敢在他背后小声蛐蛐。
　　隋铃在一旁笑。等凌子谦走了，变魔法似的又从兜里掏出两根棒棒糖，一并全塞到他手中：“没事，我这还有很多呢。别跟他一般见识。”
　　“就是就是。”成让吃人嘴短，附和道，“年纪轻轻的，一点眼力见也没有，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二人英雄所见略同地一同往店里走。

　　店里头一片狼藉。这场架不知道怎么打的，桌子都磕碎了两张。成让陪着小心瞥了眼秦简，怕挨骂，反手把店门一关，勤快地收拾起了残局。

　　隋铃径自往小仓库走。
　　见秦简蹲在仓库门口，地上横放着一个散架的涂鸦梯子。从他一脸费解的表情来看，他正试图将梯子组装好，但并未成功。

　　秦简挠了挠头，一脸抱歉地望着隋铃：“不好意思，梯子被我砸坏了。”
　　“没事，我暂时用不着。”
　　隋铃嘴上如此回应着，眼神却不住地瞄地面。地上撒了些许鲜血，联想到刚刚被砸破头的那个男人，她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秦简站了起来。很有眼力地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他笑道：“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啊？”他这么说，隋铃反而不好意思了，“我没这么想。”

　　“你可能在疑惑，那人到底是不是吃霸王餐的。”秦简又道，“我说的对吗？”
　　这人倒是挺直白。
　　隋铃不好回答，只回道：“我只是觉得，打架不太好。”

　　秦简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隋铃很认真地告诉他：“打架真的不好。”什么仇什么怨呐，把人打得跟猪头似的。这话叫她省略了。顿了顿，她补充道：“有什么事可以坐下来好好说。开店做生意，和气生财嘛。”

　　秦简脸上笑意更甚，还摇了摇头。嘴上却认同地说：“你说得对。”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挨打不冤。”
　　大概觉得这话不太得体，他紧着又解释了一句：“当然，子谦心情不好，打得是重了点。总归没把那狗哔——人打死，还是手下留情了。”

　　“……”
　　隋铃一时无话可说。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挨揍，也不觉得打人的这几个是坏人。
　　所以点到为止地没有多问，觉着这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然后从兜里掏了根棒棒糖丢给秦简。当是谢谢他昨天的美味小蛋糕。

　　秦简同她说了声谢，继续蹲下来努力拼散架的梯子。忽然，面部微微表情一滞，他吸了吸鼻子。
　　扭头问隋铃：“那个，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糊味？”
　　隋铃正在仓库里拿颜料，听他这么一说，探出头闻了闻。还真闻到了一股什么东西烤糊了的味。遂点点头。

　　秦简脸色一变，登时勃然大怒。
　　一个手刀劈裂了手里的木头，几近咆哮：“凌子谦！”
　　“连块小饼干都烤不明白，回来老子弄死你！”

　　吼完一扭头，他又跟没事人一样，对着隋铃温暖有礼地微笑：“放心，梯子我会想办法修好。不耽误你用哈。”
　　隋铃：“……”

　　梯子经过秦简一上午坚持不懈的修理，坏了个彻底。
　　顶着上午的大太阳，隋铃靠在蘑菇形状的垃圾桶旁边，望着墙上未完成的画，犯了难。

　　天空和云朵还未上色，没有梯子，她够不到最上面，没法涂色。
　　正发愁不知该怎么办，救星及时出现了。

　　秦简和成让一人搬了把椅子过来找她，说是来当帮工。这会恰好需要帮手，因此隋铃没有拒绝，欣然接受。
　　两个人都生的高大，踩着椅子很容易就够到了顶。隋铃帮他们调好颜色，两人按照她的吩咐，开始了刷墙的任务。

　　帮工一号秦简很配合，让干嘛干嘛，拿不准的时候还会问问她。
　　帮工二号则主打一个自由发挥。大笔一挥，在天空左上方画了一个眯眯眼的大胡子太阳。
　　完了得意洋洋问隋铃：“师傅师傅，你看我出徒了吗？”

　　隋铃站在下面涂虞美人，听言，抬头看了眼，没忍住笑了：“这个太阳公公怎么瞧着有点猥琐。”
　　秦简：“别胡闹，把这边颜色涂了。”
　　成让笑嘻嘻地应了声，换了个大刷子，蘸上隋铃调好的蓝颜料，本本分分地继续为天空上色。

　　三人不声不响地闷头一直上色，不知不觉已临近中午。
　　距离成让嚷嚷说饿了不到三分钟，消失了一上午的凌子谦终于出现了。

　　他依旧穿着那条醒目的大花裤衩，一手闲闲地插着兜，一手拎着袋橘子，像个大爷一样悠哉哉地晃到了众人身后。
　　也不说话，大咧咧往那一站，冒充监工。

　　成让最先看见了他，开开心心喊了声哥，麻利跳下椅子，从他拎的塑料袋里掏了个橘子出来。
　　“把皮剥了再吃。”凌子谦说。

　　秦简回头看见了，也要来拿，嘴上说着：“无故旷工，加上店里的物品损失，这个月你一毛钱也没有。”
　　“那你别吃我橘子。”凌子谦转身让他扑了个空。

　　拎着袋橘子，凌子谦继续往前走。
　　听见秦简在身后骂他，他从袋子里拿了橘子，头也没回地往后一丢。
　　骂声顿时消音。

　　又从袋子里挑了个滚圆的橘子，凌子谦一边走一边剥橘子皮。
　　隋铃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只因这会在全神贯注地画画，无暇理会。

　　脚步声到她身后停下。
　　又过片刻，身侧响起说话声。
　　轻轻的，仿佛有人在耳畔沉沉低语：“大队长，休息会呗。”

　　隋铃抬手擦了下脸上的汗，回头。
　　四目相对，凌子谦当即没忍住，笑出了声。

　　隋铃撇了撇嘴。知道自己这会脸上肯定蹭的都是颜料，灰头土脸的不是很好看。于是拿手蹭了蹭，结果适得其反。
　　脸更花了。

　　凌子谦笑得更厉害了。气得她眉毛一扬，想让他走开，站这碍事。
　　却见他笑眯眯地朝自己伸出一只手。

　　手心朝上，中央躺着一颗黄澄澄的橘子。表皮像花瓣一样剥落在四周，露出了当中莹润剔透的橘子瓣。
　　“原产地小虞村，无污染无公害，尝尝？”

　　橘子味闻起来很清新，惹得隋铃犹豫了一下。
　　凌子谦继续微笑鼓励：“来，尝尝看。”

　　隋铃被他说动了。口干舌燥地接过橘子，咔嚓啃下一大半。
　　清爽甘冽的橘子汁瞬间在口腔内爆开，随即，她的五官拧在一处，挤成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囧字。

　　酸！！！
　　酸酸酸酸酸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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