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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本港消息:维多利亚港突降大雨,所有船只紧急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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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日本回来后的第一个工作日,许曳晴一大早就到了办公室。她眉头紧锁盯着电脑,屏幕的白光照亮了那双上扬的眼睛。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李远的声音突然冒出来,许曳晴立刻关掉屏幕。
“呦,行业机密。”李远打趣道,“刚才日本回来就这么神秘,虞鼎新工厂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天知地知,你不知我不知。”她面无表情地说。
这时,聂伦峰从门口走了过来。他前脚刚进办公室,许曳晴后脚就跟了进去。
她的手上,拿着一份红色文件夹。
“你还好吗?”聂伦峰的眼神十分关切。
“我ok。”
“回来有没有看医生?”
“不用看医生,我没有受伤。”
“心理医生呢?”
“不必这么复杂。”
“如果你有任何不适,立刻跟我说。公司会负责所有的医疗费用。”
“我真的没问题。”许曳晴有些不耐烦。她现在站在聂伦峰的办公室,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和他讨论。
“我想跟你聊一下虞鼎的财务问题。”她清清嗓子。
“我在日本已经说得很清楚,这件事不要再提。”聂伦峰神色严肃地朝外张望了一眼。他将办公室的门反锁,又把对着走道的窗帘放了下来。玻璃办公室瞬间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密闭空间。
“我知道你不相信讨薪人的话。”面对聂伦峰的否定态度,许曳晴早有准备。她打开手里的红色文件夹,里面有六张还有残留着打印机温度的A4纸。十个加黑加粗的表格摆在纸张的醒目位置,表格里有一串串加大字号的红色数字。
“但你不能不相信公开数据。”她指着那些数字言之凿凿地说,“这是我上周五回港后整理的虞鼎财务数据。过去五年,虞鼎大肆发布企业债券,这些债券一经发布就被抢购一空。几轮认购后,现在虞鼎净负债率高达123%,现金短债比仅有0.79。”
“所以呢?”聂伦峰不为所动。
“所以呢?”许曳晴目光灼灼地看着聂伦峰,“一家上市公司的净负债率超过70%已经是高风险数值,现在虞鼎负债率已经突破100%,企业偿债压力过高,随时可能引发债务违约!”
聂伦峰笑了。他向后倚在老板椅上,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致地等待着许曳晴继续发表演说。
明明还是那双英气逼人的眼睛,但许曳晴此刻却感到一阵反感。她啪地合上文件夹,挑着眼睛问:“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确实有一个问题。”他的声音不紧不慢。
“请你明说。”
“你说净负债率超过70%已经是高风险,那什么是安全区间呢?”
“低于50%。”
“这个数值从何而来?”
“我在博恩做分析师的这几年,一直以50%作为基准。”
“这就是问题所在。”聂伦峰走到许曳晴面前,把文件夹塞回她手里。“对于你在博恩覆盖的基本那些小型工业公司而言,净负债率低于50%是安全区间。但这些公司不能和虞鼎相提并论。虞鼎的业务已经扩展到工业基建等高杠杆行业。对这类企业而言,80%-100%的净负债率都属常见。虞鼎负债率虽位于正常偏高水平,但是结合企业自身的盈利能力和市场预期,123%的数值也可以接受。”
说罢,他清清嗓子,再次重申:“这件事不要再提。”
许曳晴感到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她曾经花了1000多个小时学习特许金融分析师CFA课程,而这其中有200个小时都奉献给了伦理道德部分的试题。在那浩如烟海的有关保密信息、利益冲突、不当陈述等考验的题目里,许曳晴真正意识到职业道德对金融分析师这一职业而言的重要性。对分析师而言,通过尽职调查和细致的财务分析识别出有严重问题的上市公司正式他们的基本职责之一。现在已经有吹哨人敲响了虞鼎财务的警钟,聂伦峰为何选择视而不见?
他为什么这么反感调查?
难度太大?没有时间?缺乏证据?还是……
一个简单易见的答案渐渐浮上心头。
“是因为DP和张世昌是朋友吗?”许曳晴看向聂伦峰,上扬的眼睛如同两把锐利的匕首。
聂伦峰没有说话。
“你不愿意调查虞鼎,是碍于DP和张世昌的朋友关系吗?”她不依不饶地追问。
“不全是这个原因。”聂伦峰回答得模棱两可。
许曳晴此刻只觉得他那双英气的眼眸懦弱得可笑。仅仅因为你的顶头上司是目标公司创始人的好朋友,你就对潜在的财务问题坐视不管吗?
“此事到此为止。”聂伦峰打开门,下了逐客令。
许曳晴愤愤地瞥了他一眼,扭头走出聂伦峰的办公室。她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讨薪人那张黢黑的脸和他磕头时高高扬起又重重垂落的手臂。一群陕北同乡,为了生计漂洋过海拉到日本,风吹日晒地搭建起这座属于明日之城的现代工厂,却苦苦半年拿不到任何报酬。聂伦峰懦弱的表态令人失望,但她并不会因此退缩。许曳晴暗自握紧拳头,心想无论聂伦峰是否同意,她一定要把虞鼎的实际情况搞个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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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啦?”李远小声问道,“方圆十里都能闻到你身上的火药味。”
“工作干得憋屈。”
“说来听听,我帮你评评理。”
许曳晴想了一下,拿不准这事儿能不能跟李远说。但心里的愤怒像火苗越烧越热,她浑身上下如同爬满了蚂蚁一样又烦又痒。于是她把李远喊道会议室,压着嗓子把日本所见所闻全部告知。
“我的天,你受伤了吗?”
“我没事儿。”许曳晴摆摆手,“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我现在强壮如牛。”
“Paul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许曳晴翻了个白眼,“让我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指着文件夹里那些红色加粗的数据对李远说,“这些数据已经很能说清问题。虞鼎负债率居高不下,还拖欠民工工资,Paul为什么还是坐视不管呢?”
李远没有立刻回答。他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说实话,我支持Paul的做法。”
许曳晴瞪大了眼睛。
“你可能不知道,PTS的投行部最近一直在争取虞鼎重工的债券承销业务,现在如果大张旗鼓调查虞鼎,投行高层肯定会有意见。另外我们研究部也有很多大客户是重仓虞鼎重工的,如果你调查虞鼎导致股票大跌,客户损失惨重,最后也会迁怒到我们。再者就是DP和虞鼎创始人之间的私交,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就更多了。现在讨薪人的身份不能确定,虞鼎的债务数据也没有高到不能解释的地步,在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的情况下,Paul当然不想轻举妄动。”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远好言相劝,“你的签证也快到期了,这段时间最好还是安稳点,确保PTS能给你顺利续签。”
窗外,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空灰蒙蒙的,不远处的维港海面也笼上了一层薄雾。许曳晴看着窗外,心里觉得很疲惫。直觉告诉她,虞鼎背后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现实又像手铐锁着她,让她无法施展拳脚。这时,手机上忽然跳出DP发来的一封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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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报名不?”许曳晴问李远。
“哥虽然帅,但还没帅到能给公司代言的地步。”
“企业宣传片而已,又不是让你拍全球最性感男士封面。”
“啥意思,你想报名吗?”
“没想好。”许曳晴的手指来回敲击着桌面。
十分钟前,他们收到DP发给研究部所有同事的一封邮件。邮件提到,PTS第一届投资者大会的筹备活动已经正式开启,市场部想找两名分析师参与拍摄大会宣传片,并全面参与后续的媒体采访工作。有兴趣的同事请尽快报名。
许曳晴有些犹豫。回望过去,这几年她的职场生涯还是走得太慢了。工作五年,她依然只是初级分析师,而聂伦峰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做到纽约办公室的VP副总裁。和聂伦峰朝夕工作的这段时间以来,她也留心观察了聂伦峰如何在公司领导和客户面前打造一张独属于他的个人名片。这让她意识到,若想职业生涯走得快,一味埋头苦干并不是上策。在利益相关方面前提升曝光度是一条捷径。
眼下,这个帮助宣传PTS第一届投资者大会的机会很可能就是她亟需的职场加速器。
可是……
邮件里清楚地写着,入选分析师需要拍摄视频,并接受现场采访。这就意味着,面对摄像机是无法逃脱的一环。想到这里,许曳晴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觉得你应该报名”李远鼓励道,“你才来PTS不久,可以趁这个机会提高在团队里的影响力。”
“别的同事会觉得我太招摇吗?”
“别人怎么想完全不重要。只要你觉得这是个好机会,那就值得一试。”李远诚恳地说。
“你会跟我一起报名吗?”
“我就不报啦。”李远挥挥手,“把机会留给更有野心的人吧。”
许曳晴觉得有些奇怪。高中的时候,李远永远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是篮球场上勇于争先的少年,也是考场上沉着冷静的学神。他向来知道如何把握机会,怎么几年不见,他变得这么佛系了?
李远没再多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就着水吃下一颗白色药片。
“我之前就想问你,那是什么?”许曳晴指着那个药瓶问。
“维生素,”李远就着水含糊不清地说,“每天工作没空晒太阳,我只能靠这个补充维生素D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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