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茴香包子
隔着一道屏风,林怀恩心头大震。
不是他说了什么,而是说话的语气……
大概是没有面对面,顾寒衣不似素来那般端着师尊的架子,不自觉地带了丝嗔怪。
这种语调、这种声音,简直、简直像镜子中的那个人一样!
前世,他和万俟礼仔细研究过“七日缱绻镜”上的道法。这个施法者修为高深,原封不动地保全了受咒者的魂体。
所以,在镜中见到的,其实就是真正的顾寒衣。
只是,镜子中,他过着梦寐以求的生活,身边是曾臆想过的梦中情人。
拜入他门下时,魔尊还曾肖想过,不经意间,顾寒衣或许会重现那人的风采。
可惜的是,今生还没来得及结仇的顾寒衣依旧冷言冷语,对谁都阴阳怪气。
林怀恩很是失望。
方才这句不经意的责问声,唤起了魔尊新的渴望——他真的能那样笑、那样说话。
或许,不必等到七八年、甚至更多年后,他就能再见到镜中的顾寒衣!
抱着换下的浴衣,林怀恩激动得有些喘不过气。
转过屏风,看到徒弟脸上着魔般的笑意,顾寒衣莫名其妙。
“你怎么了?一个人傻笑什么呢?”
“没、没、没,没事……”林怀恩躬身控背保证,“徒儿一定谨遵师命,绝不违逆。”
第二天中午,在膳堂吃饭时,白毓书又一脸挑衅地往他桌前凑。
硬生生压住不快,林怀恩强撑着没起身。
“林师弟,少见啊?”这人刻意躲着人,总是大家都吃完了才进来吃饭。白毓书挑着一根鸡腿,不怀好意地冲他笑,“难得见你来这么早,怎么,今天的水挑好了?”
跟踪了这么久,看他每天辛劳不停,要是还能抽得出空炼气才是有鬼!白毓书笃定,顾寒衣根本没正经教他。
不说别的,林怀恩用的一直是外门发的铁剑。
他不禁得意地猜测,怕是这小子没有啥真本事,几位高门长老看走了眼,说是收徒,实则是扔给顾寒衣做杂役使唤。
哈哈,癞蛤蟆也想一步登天,活该!
林怀恩防备心极强地扒饭,上次被罚过,这厮应该不会再动手了吧?
白毓书喋喋不休,声音大得附近几位同门都听得到。
矮小的身影端着盘子坐在他对面,劝诫道,“白师弟,别说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眼角一瞥,中秋晚宴那夜见过,林怀恩记得,他是鹿南枝的门下,名叫诸……诸什么来着?
他一来,桌边餐盘一落,又到了位新客,大喇喇落座在林怀恩身边,一根筷子指着白毓书,“喂,你怎么又来找林师弟麻烦?上次被顾师叔罚去戒律堂抄书,还不嫌丢脸吗?”
这貌若梅花的女子,叫做戴若梅。
她是炼器宗的首席大弟子,不知为何,师尊云淇一直不肯放她下山历练,在宗门呆了二十来年,算是老油条了,成天带着一帮子师兄弟姐妹横行,处处惹是生非,是戒律堂受罚的常客,所以林怀恩记得她的长相姓名。
白毓书脸红得跟猪肝一样,几个同戴若梅玩儿在一起的师兄弟姐妹,坐在不远处的长桌边,朝他挤眉弄眼,等着看热闹。
“你管我?你还不是三天两头被云淇长老罚跑圈。”
“我挨罚和你挨罚,那是两码子事。顾师叔连你这泊月庭的公子都敢下手,当真是铁面无私啊!”戴若梅不知是故意惹他生气,还是天真无邪,大发感叹。
白毓书冷哼一声,“他何曾把泊月庭放在眼里?”连他父亲带着厚礼,主动上门,求他收徒,顾寒衣都不假辞色。“我在他眼里,跟旁人有何不同?”
“你嘛,初看少年了了,细看泯然众人。”戴若梅笑嘻嘻的,尽挑扎心的话说,“当年没有收你,现在照样看不上,比不得这位林师弟。内门考试时,可是狠狠出了把风头,还救了掌门亲女,你能比吗?”她挑挑下巴。
林怀恩差点噎着,这姑娘是看出殡不嫌死人多吗?这么害他?
不像往日那般一戳就跳,白毓书讥讽道,“看不上也好,本少爷就不必天天挑水、擦石头、扫院子,只怕连归云斋上的瓦片有多少都数清了,”他乜眼觑着林怀恩,火上浇油,“连上次跟我比试,用的还是最基本的素心剑,连术法都不会,这算修的哪门子道?”
林怀恩口中的回锅肉瞬间没了滋味。
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你师尊,什么都没教你?道法呢?剑术呢?符箓呢?”对他们这些不是本宗门的弟子们,顾寒衣来授课时都是尽心尽力的,亲传的徒弟,又怎会毫无教导?
吃不准这些人是真不知道,还是串通一伙戏弄他,林怀恩没吭声。
坐在对面的诸行把他的难堪瞧了个正着,心有不忍,“你是用灵力挑水吗?听说这样,可以锻炼灵气化用。”
林怀恩摇头,心想,我现在这点儿灵力,捏个传讯鸟都费劲,哪儿来的气力能挑水?
诸行想了想,又找补,“或许,小师叔是想让师弟从炼体开始,打好基础。”
林怀恩有些难以直视这位天真的师兄。
“哼,炼体就挑两桶水?不是应该举着五十石的石锁绕着山峰跑去吗?”
“你是运动五行在搬水吗?”
“瞎说了,运动五行还需要他肉身去挑?水桶自己飞上去了好不好?”
“那你就真的只是在干挑水啊?那跟杂役干的活有什么区别?”
听他们熟稔讨论,林怀恩妒火中烧——凭什么这些草包废物,就靠着出身好、家世强,连学都不必学,光耳濡目染都比他了解得多、知道得详细。
要是易地而处,他绝对比这些人强得多!林怀恩沉郁忧愤,垂下目光。
白毓书歪了歪头,恶毒道,“所以说,什么亲传弟子,不过是顾寒衣少个人伺候,收进门当杂役罢了!”
筷子放了下来,哪怕说话的是个绣花枕头,他也找不到半句反驳。
林怀恩有些懊恼,做什么这么实诚?还真听顾寒衣的话跟同门结交,除了丢人,根本没别的好处。
这一世,他又不是投胎重来,还是原来的身世背景,谁会费心跟他交好?
白毓书见他脸色难看,目的已经达到,愉快地开始午餐。
戴若梅还是不敢相信,小心翼翼问,“那除了这个,顾师叔还有没有教你别的?”
林怀恩本不想答话,转念一想,干脆告诉他们实情,看能不能套出些门路,他也很想知道,顾寒衣每天让他做这些无聊至极的琐事,到底是单纯的折磨,还是另有他意?
“每天要换掉灵池里的水,擦干净铺设的灵石、打扫庭院、整理房间,给师尊端茶递水、研墨、收拾书房、擦拭兵器,再就是,抄经书。”
诸行眼睛一亮,“是不是教你画符箓?我师尊说符修就是烂笔头,平日里要抄上好多卷才能临阵施展!”
林怀恩想了想,把他所抄之书都列举了一遍。
他越念,饭桌上越安静。
不言自明,林怀恩不由苦笑——他原本还存着一丝期翼,原来,真的只是存心折磨。
“看来他是真的想折腾你!”连白毓书都忍不住了,“来,说说看,你是哪里得罪那活阎王了?”他饶有兴致地放下筷子。
“我哪里知道?”林怀恩很苦恼,他明明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林蜜儿还好好活着,离照门也没烧。
“顾师叔不是那样的人。”戴若梅从师尊那儿听说过两人拜师起的冲突,“我看他是想给你个下马威,你也忒狂了些。”
她对在场众人讲了收徒时顾寒衣与云淇的争执,不知不觉,原本隔着两张桌子的同修都挨过来听。
人越围越多,林怀恩有些不自在,“算了,干杂活也没什么。你们散了吧,我还要去给师尊送饭。”
这话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戴若梅不可思议道,“他吃膳堂的饭菜吗?”
林怀恩皱皱眉,“吃得不多。”
人群中传来几声轻笑,“我还当顾师叔硬气到底呢。”
“不是说餐风饮霞,再不吃这些俗物么?”
“鹿师伯说得还真没错,真是骄娇二气十足!”
“毕竟是掌门的心头肉,哪儿能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共餐。”
林怀恩听不懂,直觉不是好话,警惕地看着说话的几人,不少年纪看着比顾寒衣还大,仍穿着弟子服,想是内门羁留了许多年无法进阶的修士。
戴若梅挥了挥手,“他是离照门长老,吃几口饭菜怎么了?你们真是多事,有本事当着他的面问去。”
讥讽得最凶的几人,摸摸鼻子,没趣地走了。
桌边又只剩下一直跟着戴若梅的几人,有两位男弟子把旁边的餐桌搬了过来,跟四人拼成一桌。
白毓书年纪小,没赶上当年那场盛况,只听了些传闻,转脸问道,“师姐,他真的跟鹿南枝吵起来过?”鹿南枝的脾气出了名的好,能让他出口训斥,那得是多嚣张啊?
戴若梅沉重点头,她当年已经有十几岁了,冲锋陷阵地赶在看热闹第一线,鹿南枝跟顾寒衣在膳堂吵得天翻地覆,连掌门都惊动了,得知吵起来的原因不过是顾寒衣嫌弃膳堂饭菜不好,没顾忌他的口味,少见的动怒,关了顾寒衣两天的禁闭。
听完原委,林怀恩哭笑不得,“那年他多大啊?”
“十七。筑基前,他都跟着林掌门住在内庭吃小灶,为了照顾他,还特地请了醉玉楼的厨子……”
“何止,”鹿南枝门下一名弟子插嘴道,“听说,顾师叔从小身边婆子丫鬟一大堆,少爷一样养大的,所以师尊才出言讽刺他不像修仙人。”
林蜜儿嘴唇动了动,似想为顾寒衣辩解,大概是找不到什么有力证据,干脆没开口。
戴若梅声情并茂,演绎当年盛况,“他就这么,拿着一碟包子,往餐台上一砸,怒斥膳堂大娘:我不是说了不吃茴香馅儿,为什么不做些别的?
大娘回他,门内这么多人,哪里能照顾到所有人的口味?
顾师叔说,顾及不到所有人,也该顾及我,我早说不吃这东西,为什么偏偏做?存了心跟我作对是不是?
大娘说,你不爱吃茴香包子,吃点儿别的啊。
顾师叔说,我早上只吃包子,怎么你不知道吗?
他俩吵了半天,一圈人围着,把鹿师伯招来了,上去骂了顾师叔一顿,说他娇生惯养、骄横跋扈,仗着掌门偏爱,全没一点儿修仙人家做派。”
白毓书听得直捶桌子,哈哈大笑道,“你们还说我跋扈,顾寒衣比我嚣张多了。”
“那是以前,”戴若梅白了他一眼,“那事儿过后,顾师叔没几天就下山历练去了,七年后才回来,脾气收敛了许多,还顺利结成金丹。”
哦,原来他喜欢吃包子啊。
林怀恩听到重点,朝在座的同门一拱手,“我明白了,师尊这般磨砺我,肯定是在锻炼我的心性,怕我如同他一样性情怠惰,耽误了修炼。我也该多用功些,方能不枉费师尊的苦心,好了,诸位,我先走一步了。”
拿起碗盘,转身离开。
在座的师兄弟姐妹都被他这化解烦恼的能力惊了一惊,眼睁睁看着他远走,窃窃低语。
“心真宽啊,这样都能圆回来?”
“你说顾师叔到底是不是这么想的?”
“算了吧!我看这小子是脑子坏掉了,做杂役还做得这么高兴,真是天字第一号蠢人!”
“白兄此言差矣,这对师徒,一个使唤得开心,一个受苦受得乐意,也算天造地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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