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春信（瑜奇）

　　年度展的巨大成功，让“子奇”这个名字，真正成为备受瞩目的艺术新星。媒体报导、采访邀约、商业合作意向纷至沓来，王子奇的生活节奏骤然加快，连带着他那间原本只属于创作的小画室，也似乎变得有些拥挤和喧嚣。
　　黄景瑜替他挡掉了大部分不必要的应酬和商业活动，只筛选出几个真正有分量的媒体专访和学术交流。
　　“你的根基在画布上，”他对王子奇说，“别让外面的声音干扰你的节奏。”
　　王子奇自然是听他的。他努力适应着成名带来的变化，但心底最珍视的，依旧是那片可以让他安心创作的方寸之地，以及那个总能在他迷茫时给予他最精准指引的人。
　　两人之间的关系，在那一晚的默契之后，进入了新阶段。界限并未被明确地打破，一切似乎是照旧的——黄景瑜依旧会来画室看他作画，给出建议；依旧会在他熬夜时，带来温热的宵夜；依旧会在各种场合，不动声色地为他挡去不必要的麻烦。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比如，黄景瑜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比以前更久，更深沉，而且掺杂了更多个人的、温存的关注。有时王子奇一抬头，就能撞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再比如，他们之间无意识的肢体接触变多了。黄景瑜递给他画笔时，指尖会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掌心；并肩看画时，手臂会自然地贴靠在一起；上下车时，黄景瑜的手会习惯性地虚扶一下他的后腰。这些触碰虽然克制，却每一次都有一股如电流一样的感觉精准地窜过王子奇的神经末梢，留下久久不散的酥麻感。
　　王子奇能感知到这些变化，心里像是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小鹿，既期待又忐忑。他开始在独处时，反复回味那些短暂的触碰和深长的目光，脸颊发烫，心里却甜丝丝的。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贪恋黄景瑜的存在，哪怕只是安静地共处一室，各做各的事，心里也很满足。
　　但他不敢贸然挑明。
　　老黄太好了，好到让他觉得，任何逾越的举动都像是一种亵渎。他害怕打破现有的平衡，害怕那份来之不易的信任和温情会因此变质。
　　于是，他只能将这份日益滋长的情愫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用更多的专注投入创作，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黄景瑜的期望，才能配得上站在他身边。
　　下午，天气晴好，阳光透过画室干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王子奇正在为一幅新作打草稿，主题是“生长”，试图捕捉植物根系在黑暗中奋力向下、枝叶却迎着阳光肆意舒展的那种矛盾又统一的力量。
　　黄景瑜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纸袋，里面是刚出炉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可颂。
　　“歇会儿，吃点东西。”他将纸袋放在小几上，眼睛自然而然地看向画架上的草图。
　　王子奇放下炭笔，洗了手走过来，拿起一个还温热的可颂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内里柔软，幸福感瞬间飙升。“老黄，你咋知道我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他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
　　黄景瑜没回答，只是拿起他随手放在一旁的速写本翻看着。上面除了新作的草图，还有不少零碎的灵感片段，偶尔夹杂着几笔看似随意的人物线条。黄景瑜翻页的手指忽然顿住了。
　　那一页上，用简练的线条勾勒着一个男人的侧影。线条有些潦草，看得出是随手画的，但特征抓得很准——硬朗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分明就是他黄景瑜。
　　画纸的角落，还用更轻、更细的笔触，写了两个字，像是无意识的描画，又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两个字是——“月亮”。
　　王子奇正专心致志地啃着可颂，一抬头，发现黄景瑜正盯着他那本速写本，心里猛地一咯噔，这才想起上面画了什么。他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当场抓包的小偷，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抢。
　　“那个……我瞎画的！”他急急忙忙地解释，耳朵尖都红透了。
　　黄景瑜抬起眼，视线从速写本移到他通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上，没有立刻说话。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沉淀，最终化为一种极致的柔和。他没有追问“月亮”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戳破少年人心事被撞破的窘迫，只是将速写本轻轻合上，放回原处。
　　“画得不错。”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王子奇愣愣地看着他，心里七上八下，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没在意？
　　还是……懂了，却不愿意回应？
　　黄景瑜却已经转移了话题，指着画架上的新草图：“根部的力量感可以再强调一些，与枝叶的舒展形成更强烈的对比。”
　　“啊？哦……好。”王子奇还有些没回过神，下意识地应着。
　　黄景瑜还是一如往常地和他讨论着画作，专业、冷静，如同刚才那个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可王子奇却再也无法完全集中精神，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那个被合上的速写本，还有身边这个男人沉静的侧脸。
　　直到黄景瑜离开，画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那种暧昧又煎熬的氛围才稍稍散去。王子奇扑到沙发上，把发烫的脸埋进柔软的靠垫里，懊恼地捶了两下。
　　怎么就让他看到了呢！老黄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心思不纯？
　　他烦躁地翻滚了几下，又忍不住爬起来，拿过那本速写本，翻到画着侧影和写着“月亮”的那一页，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线条和字迹。
　　月亮。
　　在他心里，老黄就像月亮。
　　不像太阳那样灼热刺目，却沉稳、皎洁，在每一个他感到迷茫或黑暗的时刻，无声地照亮他的前路，给予他清辉和方向。
　　这份心思，他藏了很久，很久……
　　自那天之后，王子奇每天都有些心神不宁。他既期待黄景瑜的到来，又害怕面对他，怕从对方眼中看到疏离或尴尬。
　　然而，黄景瑜的态度却没有任何改变。他依旧会来，依旧会带好吃的，依旧会认真地看他的画，给出建议。
　　只是，王子奇隐约觉得，黄景瑜看他的眼神，似乎比以往更加温和，那份深藏在眼底的、他之前不敢确认的东西，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晚上，王子奇因为修改一幅画的细节，在画室待到很晚。等他终于满意地放下画笔，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画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这个时间点……王子奇心里一动，快步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黄景瑜。他没打伞，肩头和大衣表面被细密的雨丝打湿，泛着深色的水痕，发梢也带着湿意。手里拎着一个保温袋。
　　“老黄？你怎么来了？还下着雨……”王子奇惊讶地把他让进来。
　　“看你灯还亮着。”黄景瑜的声音带着雨夜的微凉，他将保温袋放在桌上，“顺路带了点糖水，清热润肺。”
　　王子奇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膀，心里酸酸软软的。
　　哪里是顺路，从他家到画室，根本就是两个方向。
　　他赶紧去拿了条干净的毛巾递过去：“快擦擦，别感冒了。”
　　黄景瑜接过毛巾，随意地擦了擦头发和脸。
　　两人坐在小几旁，打开保温盒，里面是温热的冰糖炖雪梨，清甜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窗外雨声淅沥，敲打着玻璃，画室里灯光温暖，氤氲着糖水香甜的热气。两人安静地吃着，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宁静、美好。
　　吃完糖水，雨还没有停的意思。王子奇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犹豫着是冒雨回去还是再等一会儿。
　　“雨不小，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老黄，我跑回去就行，没几步路……”
　　“走吧。”黄景瑜已经拿起了车钥匙，走向门口。
　　王子奇只好跟上。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湿漉漉的街道上，雨刷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片模糊的水幕。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窗外的雨声。
　　王子奇偷偷侧过头，看着黄景瑜的侧脸。路灯光线透过沾满雨滴的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明明灭灭，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还有那双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稳健有力。
　　他的心，就在这样静谧的、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里，不受控制地柔软下来，鼓胀着一种满溢的情感。
　　“老黄。”他轻声唤道。
　　“嗯？”黄景瑜目视前方，应了一声。
　　王子奇张了张嘴，那句盘桓在心底许久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老黄，我好像……特别喜欢你。
　　可话到嘴边，勇气又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下去。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低声道：“……没什么，就是谢谢你，又麻烦你了。”
　　黄景瑜似乎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在昏暗的车厢内深邃难辨。
　　“不麻烦。”他低声回应，声音混在雨声里，有些模糊。
　　车子停在楼下（他换了一间房子租住）。雨势未减，哗啦啦地冲刷着整个世界。
　　“快上去吧。”黄景瑜说。
　　“嗯，老黄你开车小心。”王子奇解开安全带，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快速说道，“那个……速写本上的画，我……我不是瞎画的。”
　　说完，他不敢看黄景瑜的反应，拉开车门，顶着包冲进了雨幕里，快步跑进了单元楼。
　　黄景瑜坐在车里，看着那个仓惶逃窜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久久没有发动车子。
　　雨点密集地敲击着车顶，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眼睛看着王子奇离开的方向，最终，他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浅、极温柔的弧度。
　　月亮么？
　　他抬头，透过布满雨水的车窗，看向漆黑一片、不见星月的夜空。
　　或许，他这颗沉寂已久的星球，也早已被那轮带着泥土气息、却生命力蓬勃的小太阳，牢牢地牵引住了轨道。
　　只是，还不急。
　　月华如水，需缓缓流淌，方能浸润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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