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A］蝶变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投手？”

　　降谷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来这里之前，他很久没有听到自己投出的球飞入捕手手套的声音了——没有人愿意接他的球，甚至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打棒球。

　　原本他是为了寻求值得信任的队友与属于自己的位置才不远千里从北海道来到东京的，为此他花费了很多时间和功夫才考上青道。

　　而当他来到青道后，他发现自己得到的远远超过了预期——这里不仅有优秀的捕手能够接住他的球，还有很多人主动提出想接他的球。自己也第一次拥有了能够一起打棒球、一起交流棒球的队友……这让他觉得，自己必须好好珍惜这种环境。

　　——可仅仅只是这样、只是球被接到，有人一起打棒球，自己就能满足了吗？

　　“……”

　　这一句话不仅给降谷带来了震撼，就连东条都愣住了，他不由得也陷入沉思——

　　如果是我……我想成为什么样的投手呢？

　　不，与其说成为什么样的投手，自己……真的适合当一名投手，站在那个投手丘上吗？

　　Senior时期，由于培养模式，他自然而然的站上了投手丘——因为那是理所应当的。

　　被厉害的前辈们“保护”了太久，当在新生赛他直面系失分于荣辱的压力时，他第一次产生了迷茫。

　　“……”

　　看着陷入沉默的，仿佛在说什么谜语般的几人，泽村瞪大了眼睛。

　　他捂着鼓的像只充气的青蛙的嘴，“唔唔唔”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打破了这股诡异的沉默：

　　“克里斯前辈！我已经热过身了哦！”

　　他生怕自己不能投球，还特地强调：

　　“我真的好好的热身了！就像克里斯前辈教给我的那样！还拉着轮胎！”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用轮胎热身？

　　克里斯思索了几秒，确认自己曾经给过的训练清单中并没有“拉轮胎”这一项后，无视了泽村。

　　“哈哈哈，克里斯前辈，剩下的就交给我吧，”御幸看着脑袋宕机的降谷摇摇晃晃的走到牛棚的另一侧，“不过前辈对他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这家伙，简直就像是刚学会打棒球的小孩子一样呢。”

　　克里斯轻轻推开了就差把脸怼在他眼前的泽村，“嘛，对于现在的降谷来说，大概想清楚自己投球的本质才是最重要的，否则他一直这么莽撞的全力投球，总有一天会弄伤自己吧。”

　　所以在投球之前，先让投手了解自己的内心吗……真不愧是克里斯前辈。

　　御幸深呼吸了一口气。

　　阳光透过铁丝网落在了他的眼镜上，反射出一片冷冽的亮斑。

　　虽然不甘心……但果然现在还比不过他啊。

　　————

　　留下降谷和御幸，克里斯转向了还在发愣的东条。

　　“东条。”

　　“……是！”东条吓了一跳，从刚刚的深思中抽离出来，“……克里斯前辈。”

　　“不用这么拘谨，”克里斯微笑着鼓励，“我听说你来自Senior，想必你作为投手的登板数比较少吧？”

　　克里斯这么问并非擅自臆测。作为曾经的Senior体系培养出来的选手之一，他再也清楚不过日本Senior中学硬式棒球协会中要求投手每日投球数不超过80球，一周不超过350球。的明文规定①。

　　“啊……是的！”东条说，“实际上可能比其他Senior的投手还要少一些……监督也是出于对我的身体的考虑，因为我的主力球是滑球和曲球。”

　　克里斯点点头。原来如此——他想。

　　虽然Senior并没有硬性规定禁止中学生阶段过多练习“曲球类”的球路，但前职业投手与育成媒体、运动医学文章都普遍提出让中学生阶段应优先控制投球总量、球种先以直球与掌心球一类的变化球为主；而带有“强烈扭腕动作”的变化球应当延后学习，以进一步降低正在发育的投手们肘肩受伤风险……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东条的教练会减少他的登板数。

　　“那你也投投看。”他说，顺便瞄了一眼在一旁拼命转着手臂又不敢说话，试图表现自己的泽村。

　　在他们说话时，宫内已经蹲在了捕手位置。

　　东条深吸了一口气。此刻，他有点紧张，因为这是他第一次面对一军队员正儿八经的投球。

　　食指与中指放在球的上缝线外侧，中指和食指贴着缝线，拇指放在球的下方缝线的内侧，无名指和小指轻轻靠在球上——这是滑球的握法，他挥臂，然后踏了出去——

　　球像直球一样飞了出来，但快到本垒时，突然发生了变化，向外侧的低处“滑走了”。

　　啪！

　　宫内稳稳的接住了这一球，鼻子像牛一样冒出两道气，“Nice Ball！”

　　“哦——好厉害！东条！”泽村十分捧场，在一旁像小学生一样拍着手。

　　泽村的鼓励和良好的初次投球表现让东条心里顿时轻松了很多，“谢谢，接下来是曲球。”

　　与滑球不同的是，曲球的握法是食指和中指放在马蹄形缝线外弧上方，中指包裹住球，微微向下扣——这样投出时，球会有个逆时针的强烈上旋，而在飞行过程中产生的马格努斯效应，会让空气阻力把球往下拉，形成巨大的下坠。

　　啪！

　　“稍稍偏了！”宫内接下球，“但这球的下坠幅度很不错。”

　　“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恶心球’吗！”泽村惊讶，“变化好大！东条！你一定要教我——”

　　“先把你的‘直球’投好再考虑学曲球，”克里斯叹了口气，“否则我是不会让你试的。”

　　恶心球？东条不由得笑了一下，还真是贴切的名字呢。

　　“可——”

　　“没有可是。还有，拜托你闭上嘴，很烦。”

　　……烦？泽村石化了。

　　东条此时没空安慰泽村，他按照捕手的意思，最后又投了几球直球——

　　“好球！”宫内喊道，站起身来，“这几球都很不错！但你投球时应该更自信一点。”

　　“宫内说的没错，你应该更自信一些。”克里斯说，“你的球质本身不错，如果好好磨练，我相信你会成长的很快——但同时，我希望你能摆脱在Senior投球经历对你的束缚。”

　　东条吃了一惊。他攥紧球艰难的转过头，仿佛要确认克里斯说了什么似的——

　　“Senior的投球经历？”他脸上罕见的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又顿了一下，“束缚……？”

　　“在来到青道时，你们都填过一张调查表吧？我注意到你在位置那一栏，写了‘投手、第三棒打者’，其中‘投手’写了两次，第一次被划掉了，”克里斯温和的说，“结合Senior的经历，我有一个猜想——”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被迫走上投手丘的？②”

　　————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被迫走上投手丘的？”
　　听到这个温和却又尖锐的问题时，东条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

　　为什么自己会在被称作“四强队伍的投手”时会有不配得感，为什么自己会在新生赛中差点因被打爆而一蹶不振，为什么自己会不自觉的想要表现出超越自己实力的投球……

　　他不是没有这么想过，可是这个问题却只能悄悄藏在心里，他没办法去问任何人——

　　我是不是没有匹配站上那个投手丘重任的觉悟？自己真的适合当投手吗？

　　“我……”东条张了张口，他的手无力的垂下，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克里斯不带任何审视的、温柔的望向他，将自己的右手搭上了东条的肩。

　　感受着衣服布料透过来的掌心的温度，他看着克里斯的嘴一张一合，听见他缓缓地说：

　　“我也是从Senior过来的，我认识的投手里，一大半都会有类似的问题，你并不是个例……但这些都不重要。无关Senior，无关投手的责任，我只想问问你——站在那个投手丘上，你开心吗？”

　　“开心。”不假思索的，东条脱口而出，然后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和打击带来的感觉不同，每当站在投手丘上“拿下”一个敌人，那种超乎寻常的快乐和成就感让他很满足……

　　“……是啊，开心。”克里斯感叹似的说，“所以在那天的新生赛中，我看到的场景是这样的：即便被得了那么多分，但自始至终，身为投手的你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至少你还在坚持，没有乱投一通，没有保送打者。”

　　东条眼中划过一丝惊讶。那些曾经徘徊在迷茫里的不安和期待终于有了一个具体的指向，那是他未曾想过，也未曾了解过的自己——

　　“即便有不安，有过忐忑，也许你曾经质疑过自己的投球……”

　　克里斯微笑：“但我想，你从来没有放弃当一个投手，对吗？”

　　仿佛如拨开迷雾见云日般，他一直在坚持的、思考的，一直在尝试的，彷徨的……都有了回应——

　　用投球拿下敌人很开心。而那些没能成功，独属于站在投手丘上的感觉，那些不甘和遗憾也都无比的真实。

　　所以他想投球，想投的更好，一直投下去，直到赢的那天——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即使没有作为投手上场机会，即使是去当外野，即使去当喂球投手，即使……

　　无论是什么，他想他都会做。然而做的这一切，并不是别人要求的或者给予的，而是他自愿的，因为自己是这么的热爱着投球，从始至终，即使道路曲折蜿蜒，他坚信着自己会一直朝着那个方向努力——

　　原来……我从未放弃成为一名投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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