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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罪
一晃过了半个月,五月天气不冷不热,正是舒服时节,赵银屏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每日鸡鸣三声便早起练剑。
师父交代的事还未完成,她不敢荒废功课。
李江临起不来,听着院子里的剑鸣声睡得更沉,只等日头爬上来,乐颠颠地洗了脸去灶上帮忙,趁叶娘子不注意便偷了鸡腿塞进食盒,带回去给赵银屏补身子。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过美好,可惜,两人心照不宣,始终无法彻底放松。
一是州县会审,拖延了这半个月,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一是京城那边……实在太过于安静了。
不管哪一条,都不是好事儿。
叶道澜每日都去码头摆渡,再转去界桥附近摆摊算卦,这天,终于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州县会审就在今日,都头已经去月桂庄通知张里正了。
赵银屏和李江临对视一眼,借了叶道澜的斗笠,易容成砍柴翁,往衙门口去。
衙门口早已是人山人海,这半个月来,此事传遍长宁城,百姓们都想看看结果如何。
堂上坐着知州、知县两位老爷,神色严肃,还有一人,没戴官帽,戴了一顶帷帽,黑纱遮脸,看不清长相,坐在他们下属,不知何许人也。
知州大人一敲惊堂木。
“原告上堂!”
没一会儿,堂上跪了几人,赵银屏认出,这些人正是她从乱葬岗救下的。
知州在他们中间扫了几眼,问道:“本官查阅案卷,上面说你们是被地头蛇掳走,此事可属实?”
“回知州大人,属实,小人们都是走入暗巷被套了麻袋,掳到一个破败院子,那里正是地头蛇王寺的老巢。”
知州听后点点头。
“传地头蛇王寺。”
没一会儿,穿着囚衣的王寺被绑来,一脚踢在地上,他浑身青紫,看来没少受苦。
“哎呦!大老爷饶命,饶命啊!”
“还不从实招来!”
王寺抬头看看两位老爷,又看了看那戴着帷帽的人,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人是我掳的!我认罪!”
这些人平时最是狡猾,没理且要辩三分,今日一来就认了罪……赵银屏心中觉得不对劲,李江临拽拽她的衣袖,小声道:“你看他身上,那是受刑的痕迹,看来衙门这边也是早有准备,先看着,别冲动。”
“嗯。”
王寺将自己如何掳了人,关在哪里,全都说清楚,末了又道:“我只是奉荀二爷的命令,把人送过去,然后拿了钱就走,其他的事就不知道了,这些人也不是我杀的……大老爷,求您看在我招供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听了他供述,全场哗然。
“平日他便欺压百姓,大伙儿哪个没被他搜刮过?没想到,还敢干这掳人买卖的勾当!”
“还敢妄想从轻发落?我看,就该一刀杀了!”
“就是!就是!这等人,留他性命就是个祸害,日后还要为祸乡里。”
人太多了,大家你一嘴我一嘴,全是希望王寺被处死,直到知州一敲惊堂木,这才安静。
“乡亲们先稍安勿躁,王寺虽不是杀人凶手,但也是帮凶,且犯下买卖人口的大案,从轻发落绝无可能,只是杀或不杀,还需等案情审完,本官与各位同僚仔细商议。”
得了这话,外面低压压的有几人夸好官,那知州脸上不自觉轻笑,随即又严肃起来。
“将王寺带下去,带刘荀!”
王寺早吓的尿裤子,被拖了下去,没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被带进来,他虽也穿着囚服,却一点也不狼狈,身上干净,看来是未曾受过什么皮肉之苦。
这人赵银屏记得,当初她跟着王寺到刘家,出来接头的就是他,手下都叫他“荀二爷”,原来是刘通的亲弟弟。
他一脚踏上堂,跪着的人中忽地一人站起身。
“就是他!我认得他!那日我反抗不肯洗澡,他便拿鞭子抽打!”
他一说,其他人也都想起来了,指着刘荀的鼻子认人,群情激奋,衙役急忙将他们拉开。
知州和知县交头接耳,不知低声说了什么,知县又到那带着帷帽的人身边耳语,几句说完,后者点头,可是也捏紧了拳头。
人太多,声音繁杂,即便赵银屏耳聪目明,也不知道具体内容,可是,两位主审断案,怎要跟一个神秘人说什么?
实在不同寻常。
她拉过李江临来问:“州县会审,他人旁听,这合规矩吗?”
“我也不知道……没遇到过州县会审这么大阵仗,若不是五十几户人家联合状告,这辈子咱也见不着知州大人,寻常时候倒是有过旁听,可也是即将来当值的押司之类,像这种……戴着帷帽,见不得人的,没听说过。”
“那就是不合规。”
“再看看。”
刘荀即便穿着囚衣,神色仍旧如常,好似还是锦衣玉食的荀二爷,面对那些指认他的人,冷声一笑。
这下,那些人又是群情激奋,恨不得群起而攻之,几个衙役只能站在中间,将两边的人隔开。
知州再敲惊堂木。
“刘荀,可是你伙同地头蛇王寺,掳掠俊男美女,行买卖之事?”
“大人怎么说是我做的?有何证据?”
知州拿过手边账本。
“这便是你与王寺的往来账目,我已差人比对过你的字迹,一模一样。”
刘荀的气焰终于矮了几分。
“我说怎么一直找不到,原来竟然被人偷走了!”
他目光落在戴帷帽的人身上,看了几眼,猛然大笑。
“哈哈哈哈,我这人生平也没有其他喜好,唯爱美人,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段时日尝尽人间颜色,不亏,不亏!”
“这么说你承认了?”
“没错,就是我。”
“那失踪的十八人,他们现在何处?”
“早被我杀了,尸首丢在野外了。”
听闻这话,堂外等着的村民一阵骚动,哭声喊声传来,他人闻之无不心痛。
知州眼神看向通判。
“可都记好了?叫他签字画押吧。”
通判拿着供词起身,就要找刘荀签字画押,张里正跑上堂来。
“大人且慢!如此是否太过草率?这刘荀许是被刘通父子推出来挡罪的,要继续查下去才行啊!”
知州一改方才父母官的好脸色,斜着眼看张里正。
“如今人证物证皆指向刘荀,他也已经承认,里正认为还有查下去的必要,那不知张大人想如何查?”
张里正惊恐地跪下。
“小人不敢,只是此案疑点重重,此时结案为时尚早……”
知州根本不听他的话,起身离席。
“今日暂且如此,改日宣判,退堂!”
张里正踉跄着跪在地上,不肯离开。
“大人!大人!不能判!不能判啊!孩子们死得冤枉啊!”
李江临只觉身边一动,赵银屏就要上堂,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拽住。
“别冲动!你既不是原告,也不是证人,若他们真准备了什么后手,只会暴露自己,你可别忘了,京城那边还没动静呢。”
“我是证人!”
他一愣。
是啊,没谁比她更清楚一切了,可是……
“你不能去!刘通父子明显已经和州县狗官勾结,说不定就是京城那位安排的,引你上钩呢!”
“……”
“你已经杀了罪魁祸首薛同,这事儿只是没过过官府明路,叫他遗臭万年,但仇已经报了!”
赵银屏一言不发,松了力气。
知州知府二官带着那个见不得人的旁听离开,大堂上唱退清场,张里正被赶出来,一眼看见哭红眼的乡亲们,整个人站立不稳,被身旁一个戴着斗笠的砍柴翁扶住。
他虽是个老者模样,但那一双眼眸过分的清明,他一眼就认出来人,是那位恩公娘子。
赵银屏送了力道将他扶稳。
“里正无需自责,您已尽力了。”
“老夫……老夫愧对他们啊!我以为,能促成州县会审,怎么也会还孩子们一个公道,谁知……早年太后在世摄政的时候,海晏河清,谁曾想如今竟然是这番光景,这天下,可还有百姓伸冤之处啊!”
“还有皇帝呢,我知晓律法,可以上京告御状!”
张里正摆摆手。
“没用的,当今皇帝是个昏君暴君,他连自己母后都杀,怎会管百姓死活?这几年横征暴敛,老夫早就看透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张里正认真看了看她,忽然抓住她的手。
“今日是我庄上五十户人家才有的局面,这天下还有多少受苦受冤的百姓,走不到这一步,办法有,除非江山易主,改天换日!”
!!
赵银屏震惊地站在原地。
还记得在师父的藏书中,有本野史,专记录谋朝篡逆之事,其中最令她深刻的,是百姓水深火热,终是一朝过不下去,反了天。
如今世道,与那书中描述倒有几分相像,富贵者吃人、上位者袒护、为君者暴虐。
她曾经相信因果报应,以为刘通父子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定然不得好死,可现在看来,他们不仅活着,还会活的很好。
她看看自己的手,这双持剑,满是硬茧子的手。
“改天换日……”
李江临从背后走来,拍拍她的肩。
“其实张里正说得对,皇帝是个昏君暴君,有他在,上行下效,官官相护,百姓受苦。”
“怎么,你想谋反?”
李江临心说我做梦都想,可他孤家寡人,没有一兵一卒,拿什么反?
“哈哈,我……吃饱穿暖就好了,哪来那么大志向。”
眼见她却好像在思考。
“你不会吧?你一个人,就算武功盖世,也打不过千军万马啊。”
赵银屏握住剑柄。
“千军万马自然是打不过,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眼前的公平,我还是能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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