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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约
满室没有一丝光亮,她想要判断时辰尤其困难,朝露并不能时刻陪着她。所以,楚山楹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她被关了小半月,于某日的某时,被放了出来。
那日她如往常一样,用了午膳后打算小憩,没成想门口处传来异响。钥匙转动锁舌的脆响,大门敞开,倾泻的光刺得楚山楹眯起了眼。
她抬手遮在眼前,指缝间流过的光芒温暖却陌生。在彻底适应光线之前,她脑海中最后浮现的,竟是村庄那日火红的烟霞,以及某人被落日柔化的侧脸。
楚山楹支起身子,散乱的发丝胡乱搭在肩头。光线太猛,眼前仍有黑翳浮动,世界像隔着一层晃动的、过度曝光的水膜。她还未来得及从昏睡感中彻底清醒,只听一声:
“带小姐去洗漱,梳妆。”
裘佩兰的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她站在门框勾勒出的光晕里,身影清晰无比。
什么?
疑问还卡在喉咙,侍女们已安静而迅速地鱼贯而入。几双手同时伸来,不由分说地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捞”起。她脚下一软,几乎是被半架着站着,像个骤然被扯动关节的提线木偶,任人摆动,连挣扎的力气都无。
而裘佩兰,她的“操纵者”站在一旁,正微微蹙眉,目光如最苛刻的雕刻家般扫过她。
“这儿,面脂别太艳了。”她的指尖在空中虚点了一下,精准下达命令。
负责梳妆的侍女得令,立刻小心地捧起楚山楹的脸。沾了温热水的软帕覆上面颊,力道轻柔。
陌生的香气弥漫开来。
“等等……”楚山楹全身都被人接管,腾不出一只手去反抗。她试图扭动脖颈,却发现自己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难以掌控。视线被固定,她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去捕捉母亲的身影,声音从被擦拭的唇齿间溢出,显得含糊而无力:“娘……怎么回事?”
“是啊,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
裘佩兰凝神看了一会,目光终于从她脸上移开半寸,落在一旁打开的妆奁,指尖掠过一排口脂,“太素了。”
她选出一盒略显明媚的嫣红,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天气。完全无视了女儿的疑问。
空气里只剩下细微的布料摩挲声、瓷器轻碰声,以及楚山楹的呼吸声。她看着铜镜中那张被一点点修饰、覆盖、变得“合宜”却陌生的脸,终于忍不住扬声道:“娘!您究竟要做什么?”
裘佩兰目光锁在她的脸上,良久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并未直接回答,只是从宽大的袖中,不疾不徐地递出一张洒金笺纸。
那请柬样式别致,边缘以金线勾勒着缠枝牡丹纹样,在透门而入的日光下,金粉细闪,流光溢彩。楚山楹下意识接过,指腹轻抚过中央那枚小小的、清晰的朱红印鉴——“淑慧长公主府印”。
她指尖一颤,抬眼时,眸中那丝残留的愠怒被强烈的惊讶取代:“这是……皇室请柬?”声音还不自觉压低了些。
裘佩兰:“打开看看吧。”
楚山楹屏息,小心地抽出内里更为柔软的信纸。娟秀却自带风骨的字迹映入眼帘,墨香混着一种清雅的熏香。信的内容简洁,却字字重若千钧:
“今岁牡丹盛放于公主府含芳亭,余拟于今日午时设席赏玩,盼卿务必赴约,共赏春光。——淑慧长公主敬邀。”
“今日午时?”她捏紧了手中的信笺,边缘的金粉沾上指尖,“长公主为何会邀我?我从未……”
她与这位以才学、手腕与性情闻名的长公主,从未有过交集。
裘佩兰终于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长公主亲自下的帖,点的你的名。原因,为娘亦不知。”
她上前一步,亲手为楚山楹扶正了鬓边的一支微微歪斜的珠钗,动作带上了母亲的柔和,她将人都屏退,才说:“安安,伴君如伴虎,此次前去,务必小心。”
安安是楚山楹的乳名,自她长大后,已许久无人唤了。
“你的仪态向来是让人挑不出错处的,你只需不堕楚家的门风,从容大方即可。”
楚山楹应了一声,撞入裘佩兰担忧的双眸。她轻轻蹭了一下裘佩兰放在她脸庞的手,道:“那女儿出发了。”
楚山楹缓缓吸了一口气,将那张洒金请柬轻轻合上,向外走去。
马车早已在府外等候,她借着扶车奴的手踏上了马车。
甫一坐稳,马车便开始摇摇晃晃地前进。楚山楹掀开半边帘子,最后的视野里,母亲站在府外眺望,久久没有动作。
直至她的视野里只能看清周遭的府邸与来往的人群,楚山楹才将帘子放下。
她端方坐着,闭着双眼,当马车与自己过快的心跳都趋于平缓,她才睁开眼,呼出一口浊气。
车夫在外头喊道:“小姐,到了。”
“知道了。”
她掀开帘子,与车夫道了声谢,这才仔细端详着这座府邸。
宏大、恢宏的公主府,牌匾上的“淑慧长公主府”几个大字气势磅礴,楚山楹敏锐地看出这应当出自长公主的手笔,与这座宏伟的府邸倒相得映彰。
楚山楹向府门的侍卫递上请柬,核实后,沉重的府门“吱呀”一声打开,于楚山楹而言就像打开了一个神秘的箱子。
“您请,长公主殿下已恭候多时。”
楚山楹昂起头,像一个步伐坚定的战士,步入一个未知的战场。
狭长的廊庑,间或放置一盆鲜艳的花儿。穿过月洞门,馥郁的芬芳扑面而来。丝竹管弦之声,不绝如缕。
再向前走,便是成群的舞姬,她们衣着艳丽,却并不暴露,一行一动,皆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她们的舞步精准有力,眸光清亮,一颦一笑间,却暗含着深深的审视。
有一女子独坐高台,她姿态慵懒地躺在贵妃榻上,一只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的一切。她的另一只手放在小腹前,无意识地、一下下轻叩着,与下方丝竹的韵律分毫不差。
昂贵、靓丽的丝绸层层铺在地上,像一朵盛开的花。衣裙上绣的牡丹饱满而鲜妍,仿佛盛着真实的生命。
楚山楹不敢打断她,只得安静垂头立在原地,等候指示。
“上来。”
软绵绵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楚山楹惊愕地抬头,淑慧长公主却并未看她,表情闲散,仿佛方才只是一句无心之言。
但楚山楹清楚,那不是。于是她赶忙应下,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了淑慧长公主的面前。
“臣女,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楚山楹屈膝微蹲,将双手交叠放于右腰侧。
管乐声不知何时停了,空气中只余一阵寂静。
淑慧长公主久久都未开口允她免礼,久到楚山楹腿根都有些打颤,才听对方懒洋洋地说:“平身吧。”
楚山楹暗自松了一口气,但却不敢放松,保持着谦卑的姿势,没有动弹。
淑慧:“怎的这般无趣?本公主还以为离家出逃的人会更对本公主的胃口。”
她这话如平地惊雷,楚山楹瞪大双眼向她望去,这才发觉周围早已空无一人。
楚山楹面上不显,心里早已乱成一团,“殿下怎知我离家出逃之事。”
既然她能说出口,那便已没有了向她隐瞒的必要。
淑慧坐起身,衣物摩挲的细响扰得楚山楹心烦意乱。
淑慧那漂亮的眼睛上扬,笑着道:“你回京那日不是都看见我了吗?”
淑慧长公主,比之其才学与习性更出名的,是她的容貌。
她乃当今皇帝的胞妹,长相妖艳动人,尤其笑起来时,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上扬,极其摄人心魄。
楚山楹微微蹙眉,终于在模糊的记忆中找到了一丝猜测。
——城门上那一抹艳色。
淑慧观她神色,心道她已了然,该说些正事了。
然而一开口,却带着顽劣的戏谑:“说起来,楚小姐是不是该感谢本公主?”
“本公主替你免了那一月的禁足,否则此时你还躺在那地上酣眠呢。”
楚山楹已完全不意外她对自己的了解。
而淑慧的“挖苦”她也并不在意。早听闻淑慧长公主与名不符,本人随性不羁,曾被言官上奏:
性行乖张,礼仪有疏。
现在想来,她能与淑慧合得来也说不定。
见她没甚么反应,淑慧也失了兴致,道:“好了。本公主问你,于诗会上夺魁有意思,还是在那乡野之地为稚童授课有意思?”
果然。
楚山楹眼里划过一丝了然,她竟真的调查了自己。
她究竟想做什么?
不等楚山楹回答,淑慧已直奔主题:“你要不要跟着我?”
什么?
这句邀请砸得楚山楹摸不清头脑,她脑海里像盛着黏糊的浆水,她却在混乱的情形中迅速了解了淑慧的目的。
她欲拉拢自己,为她做事。
楚山楹不自觉张大嘴巴,这句话的信息量过大,让她难以负载。
淑慧竟想与太子,争那皇位吗?
就在她怔愣的时候,有侍女自下而上快步上前,在淑慧的耳边低语。
淑慧神色未变,只懒懒地对楚山楹说:“你那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宋将军,听闻你被本公主请来,正在府外求见。你说,本公主是见,还是不见?”
楚山楹不知听到什么字眼,蹙起了眉。
淑慧轻轻笑出声,“那今日便算了。”随后对侍女吩咐道:“让我那侄孙回去吧,我要与楚小姐说几句体己话,外男不大方便呢。”
侍女领命而去。
一时间,又只剩她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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