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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每年夏天来临时,村里就会响起此起彼伏的“鸣鸣”声,声音由大到小,最后还会拉一个长长的音,这是雄蝉求偶的声音,在地下潜伏数年只为了这几周的“精彩表演”,换来生命的延续。村子里的树很多,尤其是杏树和枣树,又粗又高,枝叶互相延伸,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绿网,这既是村里人乘凉闲聊的好去处,更是蝉的庇护所。在蜕变成蝉前,它们深埋地下,身体外面有一副黄褐色的“盔甲”,以保护里面柔软的身躯。到了每年七月份左右,它们便会用自己的两只钳子向地上挖去,地面上就会多出很多个硬币大小的洞,若是白天,就躲在洞里,直到黑夜降临,离开这个生活了几年的大地,爬向树干,蜕去蝉蜕,露出绿色而娇嫩的身体。随着慢慢长夜的流逝,翅膀逐渐伸展开来,身体也变得硬而黑,这就是蝉由幼虫变为成年蝉的奇幻经历。若为雨天,土地松软,则会蜂拥而至,放眼望去,是一只只绿色的小精灵。
自从王文梅允许程凤出去玩之后,这就是她一年之中最开心的阶段。找上一根竹竿,越长越好,在竹竿的一头围上一圈铁丝,用钳子拧紧,再套上一个结实的袋子,拿线缝上,这就是一个简易的蝉网。左手拎着袋子,右手则握紧蝉网,走路要轻,不然一个风吹草动就会惊走一大片蝉,只给你留下一声声惊慌失措的“鸣”。看到树上的“猎物”,轻轻、慢慢的拿蝉网罩住它,“duang”的一声,窜逃的蝉就会落入早早准备好的陷阱中。一上午下来,程凤可以抓几十只。回到家里,洗脸盆里倒入几瓢井里的凉水,把整个脸蛋都埋在水里,那一刻,程凤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时甚至还会憋气,试一试自己到底可以坚持多久,在心里默默数数。有时又会害怕的把头拿出来,因为脑补出了母亲生气要淹死她的场景。
程春来家的后院存放着一摊沥青,是用来补屋顶用的。气温低的时候,硬邦邦像黑石头一样,气温高的时候又会软软的很黏腻,如果要是不小心踩到了就只能自认倒霉了,想要清除很难很难。程凤的家就住在山脚下,所以蛇虫鼠蚁很多,常常有蛇贪图后院的凉爽最后粘到了沥青上,想要爬走,却越陷越深。程凤这时会拿来一根木棍,忍着害怕,一点一点的把蛇从沥青上撬开,放回草丛。她知道小青蛇身上粘满沥青也许活不了太久,也知道就算它们能得以存活身上也会粘满草屑和石子,可她只能做到这样了。
除了这些,山上的刺猬、野鸡,误闯进家里的麻雀,石头下面的地鳖,漫山遍野的野果,家里养着的鸡鸭鹅狗,雨天出没的□□,菜园子地下的蚯蚓,大伯程振华家的绵羊群,村里的小流浪猫,都是这个阶段的程凤最好的玩伴。
“小凤!”程家老三程振东平时都在食品厂工作,偶尔放假就会回家,没有孩子的他对这个侄女也特别亲,每次见到程凤都是笑盈盈的。
“三叔!你啥时候回来的?”程凤看到三叔,想也没想就跑了过去,转身一看爷爷家屋子里,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都坐在一起,还有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阿姨。
“哎呦,这是程凤吧!你认识我吗?”
“你是……三婶儿?”其实这不是程凤抖机灵,是因为程振东之前处过一个女朋友和曾霞长得很像,都是一米六的个子,胖胖的体型,就连脸庞都是宽宽的,但程凤只见过一次,所以恍惚间竟觉得是同一个人。
“哈哈哈哈……”听了程凤的话,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气氛很是融洽,尤其是程春来夫妇,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升了很多,三儿子的终身大事终于搞定,一块石头也就算落了地。
由于曾霞已经怀了孕,没多久程家就挂满了喜字,程振东的家里也挂满了拉花。请的做菜师傅会在婚礼的前一天做好炸货,炸鸡腿、炸鱼、炸地瓜片和地瓜丸子,把直径一米的超大不锈钢盆装的满满登登,存放在程春来家的后屋里。
“你去你爷家,拿几个鸡腿回来。”王文梅声音很小,小的程凤对于这个“拿”字很是心虚。
“可是妈,我们拿了明天会不会不够呀。”
“操你妈!你去不去!”感受到母亲的怒气,程凤忙不迭的跑出了家门。
趁着大家在忙,程凤偷偷溜进了仓库,刚进到里面,香气就变成一缕缕绳索把程凤绑到了鸡腿面前。
“拿两个吧。”
“不行不能拿,拿了明天就不够了。”
“你不馋吗?你不也想吃吗?拿两个不会有什么影响的。”面对这些过年才能吃上的好东西,程凤嘴里的口水咽了又咽,心里的小人儿打了又打。
“谁?谁在里面?”听到三叔的声音。程凤从后屋的窗户窜逃出去。
程凤: “妈,屋里有人,我拿不了。”
王文梅:“废物!”
第二天,程振东和老父亲程春来的家里、院子里宾客满座,热闹非凡。
“春来啊,恭喜恭喜啊!”
“谢谢!谢谢!”
“春来啊,你们老两口这下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啦!”
“是呀!是呀!”
“春来啊,来,喝一杯!”
程家的亲戚很多,可以说,整个程村的人都是彼此的亲戚,同宗同族,根系繁茂。大师傅在院子里架起一口大锅,挥动着手里的大铲子,做出一道又一道美味佳肴。坐在饭桌前的程凤满足极了,这简直比自家过年时还要丰盛,吃不完的肉,喝不完的饮料,程凤想:要是村里多几家人过喜事就好了。
酒足饭饱之后,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大家会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塑料袋,把桌子上的剩菜打包走,厨师会把空盘子收走统一刷洗。不多久,院子里就又空空荡荡。由于准备的菜多,剩下了很多还没吃的饭菜,程振东就每样都装了一些,给父亲、大哥、二哥送过去。鸡腿、炸鱼、大虾也是有的,但比起素菜来,显得有些微不足道。望着灶台上一盆盆的菜肴,王文梅不满的的皱起眉:“操他个妈,拿这点儿东西,糊弄鬼呢?”转身又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小盆递给程凤:“你去!去你三叔家要点儿菜!”程凤知道,这一去肯定会被三叔讨厌,可看着本就心情不佳的母亲,她又不敢不去。到了三叔家的院门前,程凤走来走去,既害怕三叔、三婶看到她然后指责她的不懂事,又希望早点被发现好结束这场闹剧。
“凤儿!你干啥呢?”刚从屋里出来的程振东看到了躲在门口的程凤,看着她手里拿着的盆儿心里就猜到了大概。
“三叔,我……”程凤只觉得自己的脸很烫,但又不得不完成任务:“我妈让我拿一点儿菜回去。”
“来吧,进来吧!”程振东麻利的接过程凤手里的盆,装了满满一盆炸货,时不时的往屋里望去,查看妻子的脸色。
“谢谢三叔!”拿到了东西,程凤如释重负的往家里跑去。
王文梅看到女儿这么顺利就拿回来这些硬货,脸上的神情也好转了很多,但转念一想,她还是最想吃炖的鸡爪,于是又拿出一个盆递给程凤:“再去拿点儿鸡爪。”
“妈,我刚才看到鸡爪剩的很少……”怕母亲突然暴怒,程凤说话的声音很小。而王文梅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眼睛睁足了瞪着程凤,程凤只感觉全身凉飕飕的,只得不情愿的拿上盆儿再次出发。知道三叔三婶儿肯定讨厌她,程凤走到三叔家院门口的时候感觉脚底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寸步难行,正思索该怎么开口时,没想到刚从爷爷家出来的三叔从背后走过来:“凤儿,你又干啥?”突如其来的一声把程凤吓了一跳,硬着头皮开口:“三叔……我妈说想再拿点儿鸡爪。”程凤的声音像蚊子一样,自己都快听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还没等程振东回话,听到说话声的曾霞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两个人。程振东知道媳妇儿这是不高兴了,自己对于这一幕心里其实也很不舒服,干脆就发了火:“凤儿啊!你到底要干什么?”听了三叔的话,程凤佯装轻松,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红了眼眶,母亲让她去要东西很丢脸,如果没达到目的挨打也很疼,但比这更疼更丢脸的是被三叔三婶厌弃。
次年二月,曾霞生下了程广元,由于是顺产,并没有在医院待多久就回家养着。程凤跟着父母一起去探望弟弟,大家围在一起探讨小婴儿的样貌、体重和注意事项。作为一个孩子,程凤融入不到那个寒暄的氛围,只能呆呆的站在一旁,直到三叔程振东喊道:“凤儿,来,看看你弟弟!”这时候的程凤才有了一丝笑意,走到程广元身边,想摸一摸弟弟的小手。
“你别碰他!”曾霞此时虚弱的躺在炕上,身下铺着厚厚的褥子,脑袋上也戴着帽子保暖,但下意识的呵斥还是那么铿锵有力。这也让程凤明白,三婶之前对自己的笑容都是假的,自己是不被喜欢的。可能是察觉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有点儿不对,曾霞马上又挤出一丝笑容:“凤儿,你弟弟还小,等大了你再摸。”“好。”
即便是有了程广谦,程振江和王文梅还是分炕睡的。此刻是大年三十的晚上,王文梅在里炕用手倚着脑袋躺着,旁边睡着程广谦,家里生着炉子,炉子上烤着地瓜和花生,程凤端来了一盆水坐在炉子旁洗程广谦的尿布。有的尿布上面只有尿,拿水投一投就干净了,有的会有黄色的粑粑,程凤也不嫌弃,投干净之后再洗一遍,把家里的凳子围在炉子旁,晾上洗干净的尿布,不一会儿就干了,还暖乎乎的。程振江也坐在炉子旁烤火,一家人看着电视里的春晚,外面是争相绽放的烟花,程凤心里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也挺好。
程村的习俗是到十点开始放鞭炮、放烟花、烧纸,程振江会在院子里烧一堆火,火里烧上芝麻秸秆,寓意着新的一年里“芝麻开花节节高”,烧纸则是给已逝的亲人的,烧纸前会去坟上“请神”,叫回家一起过年,不让他们孤孤单单,也算是活着的人心里的一种慰藉。烧完了纸,就算是正式过年了。这时候王文梅会悄悄拿出藏了好几天的□□,放在院子中央,随着引线的点燃,烟花会一个接一个的冲上云霄,然后绽放。王文梅买的□□其实不算贵,比起别人家的烟花,程凤家的烟花像未成熟的花骨朵儿,但五彩斑斓的样子还是深深的吸引住了程凤,目不转睛的盯着天空直到它们表演完毕。在这个过程中,发现媳妇儿偷偷买□□的程振江总是会不合时宜的出现,然后皱着眉头指责:“为什么又花钱买这东西?过年有个响就得了呗!”“操你妈,滚!”随后两个人又会爆发争吵,不过程凤已经见怪不怪了,这是每年大年三十程凤家的特殊“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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