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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青萍
“玩火自焚”四个字,像一道烙印,刻在了沈桐的心上。恐惧如影随形,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亢奋。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将一颗石子投入了谢琢那片深不见底的静湖,无论涟漪如何,至少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平静。
他不再主动挑衅,也不再进行任何明显的调查,仿佛真的被那四个字吓住了,重新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循规蹈矩的监生。甚至连林文靖都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关切地询问,也被他含糊地搪塞过去。
他在等。等一个信号,等一个变数。他相信,自己点燃的那把火,绝不会无声无息地熄灭。
变数来得比想象中更快,也更……诡异。
几日后的深夜,万籁俱寂。沈桐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院子里。
他瞬间惊醒,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外面却再无动静。是野猫?还是……?
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他。他悄无声息地披衣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向外望去。
月色朦胧,院中树影婆娑。借着微光,他看见在自己号舍窗下的阴影里,似乎多了一小团不起眼的东西。
他的心提了起来。犹豫片刻,他最终还是轻轻推开窗户,探出身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捡了回来。
入手是一个冰凉、坚硬的小物件,用一块普通的灰色粗布包裹着。
沈桐回到床边,点燃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下,颤抖着手打开了布包。
里面赫然是一枚玉佩!
玉佩质地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白玉,但形状并不完整,边缘有明显的断裂痕迹,似乎只是完整玉佩的一部分。雕工古朴,纹路奇特,与他记忆中谢琢在策论卷轴上留下的那个残缺图案,几乎一模一样!
而在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细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崇”字!
李崇明的玉佩!真的是它!
沈桐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这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窗外?是谁送来的?谢琢?还是……那个布衣汉子?或者是第三方势力?
他仔细检查布包和玉佩,再无任何其他线索。这枚至关重要的证物,就这样被以一种近乎鬼魅的方式,送到了他的手中。
是陷阱?还是……援助?
沈桐脑子里一片混乱。谢琢警告他“玩火自焚”,转头却又把最重要的证物送到他手里?这完全不合逻辑!除非……送玉佩的,并非谢琢本人?
他猛地想起那日在陈府后门,除了谢琢的人,还有那个与管家交接的陌生文士!
难道是他?
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借刀杀人?还是想利用自己这把“火”,去搅浑某潭水?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这枚玉佩的出现,都意味着局势正在失控,隐藏在暗处的各方势力,开始按捺不住了。
沈桐紧紧攥着这枚冰冷的残玉,感觉它像一块烫手的山芋,又像一把能打开真相之门的钥匙。
他该怎么做?上交?交给谁?祭酒?父亲?还是……谢琢?
不,都不能。上交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交给谢琢?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这玉佩是一个契机,也是一个巨大的风险。他必须利用好它,但不能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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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沈桐对着玉佩苦思冥想下一步计划时,国子监内,一场针对他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这日清晨,沈桐刚走进讲堂,便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不少同窗看他的眼神带着躲闪和怪异,窃窃私语声在他进来时戛然而止。
他心下疑惑,不动声色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很快,博士到来,开始授课。然而,课至中途,讲堂的门被推开,两名身着刑部官服、面色冷峻的差役,在监内一名学录的陪同下,径直走了进来。
满堂皆惊,授课戛然而止。
为首的差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沈桐身上,声音洪亮而冰冷:“哪位是监生沈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桐身上。
沈桐心中猛地一沉,强自镇定地站起身:“学生便是。”
那差役走上前,亮出一块令牌:“刑部办案。有人举报你与日前吏部陈大人府上失窃一案有关,并涉嫌窝藏赃物。请随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陈府失窃?窝藏赃物!
沈桐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他的、极其恶毒的栽赃陷害!
陈府果然察觉了那日的窥探,或者,是送玉佩的人故意泄露了消息?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永定侯府,便用了这种阴损的手段,要借官府之名,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若是平时官府定然不敢与永定侯府作对,这般只怕是背后另有人指使!
那枚玉佩!就是所谓的“赃物”!
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枚残玉此刻正贴着他的胸口,冰冷刺骨。
怎么办?交出玉佩?那便是人赃并获,百口莫辩!不交?刑部的人既然敢来,必定有所准备,搜身之下,如何藏得住?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四面八方都是杀机。
讲堂内一片哗然,众人看向沈桐的目光充满了震惊、鄙夷和幸灾乐祸。永定侯府的小公子,竟然成了窃贼?
就在差役准备上前拿人之际,一个清越平静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谢琢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依旧是那身素雅官袍,面色淡然。
他缓步走入讲堂,目光先是扫过那两名差役,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沈桐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邃难辨。
“王捕头,”谢琢对着为首的差役微微颔首,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此乃国子监,朝廷育才重地。沈监生乃永定侯之子,即便涉案,亦当谨慎行事。不知刑部可有确凿证据?拘捕文书何在?”
那王捕头显然认得谢琢,态度收敛了几分,但依旧强硬:“谢监丞,此案关系重大,陈大人亲自报官,称府中丢失重要信物,且有线索指向沈监生。我等奉命前来带人回去问话,若有误会,查清自当释放。至于拘捕文书……”他顿了顿,“案情紧急,已派人回刑部补办,随后便到。”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报案人身份陈侍郎,又以“问话”为名,规避了程序问题。
谢琢闻言,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转向沈桐,声音平缓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沈桐,陈府失窃之事,你可知情?”
沈桐迎着他的目光,心脏狂跳。他知道,这是谢琢在给他机会,也是在试探他。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朗声道:“学生不知!学生近日潜心向学,从未靠近过陈府,更不知什么失窃之事!此乃诬陷!”
“诬陷?”王捕头冷笑一声,“是否诬陷,搜一搜便知!若心中无鬼,何必惧怕搜查?”
搜身!沈桐的心瞬间沉到谷底。玉佩就在他身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琢却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必搜了。”
众人皆是一愣。
谢琢看向王捕头,淡淡道:“沈桐是我国子监监生,他的品行,我身为监丞,可做担保。既然目前并无直接证据,仅凭风闻线索便行搜捕之事,于法不合,于礼不符。”
他顿了顿,声音微沉,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王捕头若执意要带人,便请拿出刑部正式的拘捕文书。否则,人,你不能带走。”
王捕头脸色变了几变,显然没料到谢琢会如此强硬地回护沈桐。他盯着谢琢,试图从对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却只能咬牙道:“谢监丞,您这是要包庇嫌犯?”
“本官依法办事,何来包庇之说?”谢琢神色不变,“倒是王捕头,程序有缺,便欲强行拿人,莫非是受了何人指使,急于……屈打成招?”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般敲在王捕头心上,让他脸色瞬间一白。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谢琢不再理会王捕头,转而看向讲堂内噤若寒蝉的众监生,恢复了平日温润的语气,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课业继续。”
他又看向沈桐,眼神平静无波:“沈监生,回座。”
沈桐怔怔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谢琢……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强硬地保下了他?
他依言坐下,感觉像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浑身虚脱。怀中的玉佩依旧冰冷,但他却感觉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谢琢,你究竟……是敌是友?
而你这般回护,代价又是什么?
沈桐看着那个重新走到讲堂前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挺拔背影,第一次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这个人。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而这漩涡的中心,似乎正在向他,和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缓缓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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