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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九方清便不再与他寒暄,道:“你入宫是只为向皇上请安?”
安景棋想了想,道:“也不全是。”
九方清追问:“那还有什么?”
安景棋停顿片刻,落寞地笑了笑,试图将此事遮掩过去,道:“没什么。”
他不想说,九方清自就不问。
沉默片刻后,她忍不住,开口道:“你日子过得不称心?”
安景棋神情十分复杂地看向九方清,看了一会儿,他摇摇头,如实道:“不称心。”
九方清追问:“为什么?”
安景棋:“因为你的日子过得不称心。”
九方清闻言,将视线自他身上移开,转而望向远处,道:“人既长了脑子,那便是用来想办法的,若说称心,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日日如意?”
安景棋偏过头来看她,“那十三殿下,你可想出什么办法来了?”
九方清自嘲一声,无奈道:“我能想出什么办法?不过找死罢了。”
“找谁的死?”安景棋说。
他很快就道出了她那句口是心非的话中的真相,须臾之间,毫不犹豫。
九方清闻言,有些意外,想来却又在意料之中,她看向安景棋,微微一笑,道:“你觉得呢?”
安景棋略一失神,随后将眸子垂了下去,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安景棋帮过九方清许多忙,也因她闯出过不少祸,既惹出了祸,便免不了被皇帝或是永安王训斥惩戒。
九方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先前一些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可眼下事态却着实不同。
九方清接下去要做的事,桩桩件件,净是些六亲不认、大逆不道的。
这些事非同小可,说不定哪日东窗事发,就身家性命不保。
她并不想将安景棋牵扯进这些糟污烂事里来,也不希望他来蹚这趟浑水。
故而九方清摇头,轻声道:“没有。”
她语气如常,几无起伏,“我说找死,也不过我自己找死罢了。”
岂料安景棋听了,也同她一样,用着波澜不惊的口吻,说道:“你若要死了,我保证,所有人,便一个也别想活,他们每一个人,全部都要去给你陪葬。”
他语气云淡风轻,说出的却都是些罪孽深重的话,然而听其言语之意,却俨然已是下定决心。
九方清听了他这疯话,气得自己也想发疯,她有些讶异地看向安景棋,见其神色竟依然如常,便愈发气恼,道:“安景棋!你好好当你的永安王世子,将来承袭爵位,平稳度日有什么不好?!”
安景棋不答,反问她道:“那你呢,九方清?你好好当你的十三殿下、安合公主,安定一生又有什么不好?”
九方清气极,而且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她索性沉默。
安景棋便长叹一声,说道:“两日前明和殿内的事我都听说了。”
他见九方清不说话,又兀自愁闷道:“你胆子也真是大,就不怕那柄剑真架在了你的脖子上然后割下去?”
九方清语气干硬,“我那样做是有原因的,我自己也有分寸。”
“十三殿下说得可真是好,说得好像谁心里没有分寸,谁心里没有理由一样。”
安景棋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跟吃了个点着的炮仗一样。
他道:“九方清,你有理由做你的事,我自也有理由做我的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别管我。”
九方清闻言,倒像是吃了十个点着的炮仗,当即怒道:“井水不犯河水?那你还站在这跟我讲什么话?!我别管你?我倒是要先问问你!我的理由是自保,是回击,是报仇雪恨,你的理由是什么?!”
安景棋一经她质问,便立刻偃旗息鼓,他低了声,道:“你就当是我可怜,我苦寒已久,不过是想留住毕生的温暖罢了。”
九方清闻言,心重重地跳起来,急促而激烈,也不知究竟是被安景棋气的,还是因为些别的什么。
她看这些时日里,安景棋整个人变得沉重非常,像是心里在压抑了些什么东西。
他整日里郁郁寡欢,仿佛横遭变故的不是九方清,而是他自己。
九方清没有答安景棋的话。
周遭沉寂了许久,安景棋想将此事翻过去,转而道:“九方颢府里在采买下人。”
九方清全装没听到,问他:“你还记得你儿时第一次入宫的情形吗?”
安景棋怔了一瞬,避而不谈,“猴年马月的事了,提它做什么?”
九方清却不肯放过他,“你知那时我为什么要帮你?”
永绥十一年,安景棋六岁。
永安王带世子入宫,去向皇帝请安。
皇帝与永安王相谈甚欢,回过神时发觉天色已晚,便留了父子二人在宫中用膳。
圣上恩宠,永安王与世子没有不受的道理。
宴席间,皇帝见世子拘束,想是其年纪尚小,身边无同龄人作陪,便唤了安合公主前来。
人人都说,圣上此举,其中之意,一是因两个孩子年岁相当;至于其二,有人猜测,是因为圣上想要造就一段姻缘。
本不过是些无由来的揣测,然而却不知怎么,这一场夜宴过后,京中竟纷纷流有传言,说圣上属意永安王世子,想将安合公主许配给他。
细细想来也不全无道理,永安王在圣上登基前曾领兵平定过猊北叛乱,而安合公主的生母先皇后,是为英国公之女,英国公在去岁时才与猊北惨烈一战,将敌军击退。
当初圣上登基,永安王出了不少力,他原就圣宠优渥,如今圣上要将自己最宠爱的公主许配过去,那本也是意料中事。
人人都觉得永安王深受皇恩,日后自然是会在朝中屹立不倒。
然而皇帝却绝不会容许任何人能在他的朝堂上有着深厚的根基,更不会容许有什么人会对他的皇位产生一丝一毫的威胁,哪怕只是怀疑中的威胁。
皇权高于一切。
那场夜宴上,九方清被叫过去没多久,便听皇帝叫了安景棋上前去。
安景棋谨慎地行了一礼,立在御座之下。
皇帝轻笑道:“景棋,你父王骁勇善战,为大昱立下过汗马功劳,你可也有心,成为像你父王那样的人呐?”
安景棋年龄虽然小,可毕竟自幼长在勋爵权贵之家,知道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也知道有些话里的“是”要当作“否”来说,有些话里的“否”,要当作“是”来说。
而眼下皇帝问的这个问题,却是答是答否都不对。
要说否,若是流传出去,且不说皇帝,只说京中权贵,便是叫人人都以为永安王昏聩无能、教子无方,养出来这么一个胸无大志的庸碌蠢材。
往后安景棋的仕途,便就此毁了,这永安王的爵位还能不能承袭,怕也难说。
可若要说是,落在皇帝耳中,那便是在赤裸裸地宣告昭示自己的狼子野心,一说出口,便难免会叫皇帝起了疑心,生出忌惮,也难保他日后不会对永安王府做出些什么。
若皇帝要狠了心,直接将安景棋接入宫中抚养,以行要挟之实,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儿时的安景棋犯了难。
永安王见状,欲开口解围,道:“陛下,景棋他——”
岂料皇帝却置之不理,甚至出声将其打断,道:“嗯?景棋,怎么不说话啊?”
九方清见了,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径直站起身,动作之快,连身后照顾她的侍女都来不及将其拉住。
只见她行了一礼,道:“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皇帝转而看向她,笑道:“清儿,你有何话要说啊?”
九方清虽然顽劣,可更聪慧,她只瞧了皇帝和永安王一眼,便知殿内气氛不对。
安景棋立在大殿中央,局促拘谨,九方清的目光在他身上轻轻扫过,而后看向皇帝,语气是惯常的跋扈,她道:“父皇,儿臣见此人,似是脑子不太聪明,人也不怎么灵光,想必他就算是有心,怕也只是有心听候父皇的差遣罢了。”
“哈哈哈哈……”皇帝转而大笑,装模作样地轻飘飘一句,“清儿,不得无礼。”
九方清一句话,将皇帝哄了个高兴了,为殿内所有人递了一把梯子。
安景棋顺势开了口,道:“公主所言甚是,如十三殿下所言,景棋资质愚钝,想是成不了什么大事,唯愿陛下不嫌弃,能让景棋日后效忠左右。”
他说到此处,行一大礼,扬声道:“景棋愿肝脑涂地,绝不负陛下盛恩。”
永安王闻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皇帝放过了安景棋,令其就坐,他回到永安王身旁落座,轻轻一抬头,便见到了对面的九方清。
九方清一转身,视线便猝不及防与他相撞,不过转瞬之间,她便又将目光滑开,只留着安景棋一人在原地出神。
十二年前二人的相视是这样,十二年后却并不如此。
他们两人完全调换了过来,换做是九方清持续注视着眼前的人,而安景棋的目光却在不停闪躲。
“回答我的话。”九方清道。
安景棋没有办法,无奈之下,他只得勉强笑了笑,打趣自己道:“你见我可怜?”
九方清听了他这话就窝火,道:“你以后少在我跟前讲这种话。”
没等安景棋出声,她便再度张口道:“在别人面前也不许讲。”
安景棋依她所言,道:“好,我不讲,那么敢问十三殿下,你当日因何要帮我?”
九方清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安景棋于是改了口,“阿清,你告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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