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且歌

作者:邹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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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适感


      在凌夏的记忆中,黄浩是勇敢站出来见义勇为的侠士。她聪明,矫健,心地善良,好打不平,冲动,做事已经逐渐有一套行事的逻辑,好的人就好好相对,坏人就要坏人磨,以暴制暴。她说的话有些像是在故意挑衅,听起来横冲直撞,万一遇到硬碰硬的,解决不了事情,还只会越闹越大。

      她杀了李成峰算是一点小事闹得不可收拾吗?他死了,但她也被判了无期,怎么不算是两败俱伤呢。

      “你跟黄浩高二就是朋友,到现在好像有二十五六年了吧,你们是从什么时候没联系的?”邓蔚然问。

      “同学即使是不太熟的人也不是一下断了联系。一点消息都没有是毕业第三年后,后来阿姨联系我才知道她失踪了。”

      邓蔚然点点头,这个时候大概也就是黄浩被熟悉的人拐卖的期间。

      “黄浩回来后,这些年也没联系吗?”

      “她结婚的时候短暂联系过,给她发过几次信息,后来就又没联系了。”

      “听起来都是她找你的时候你们联系才紧密,朋友之间你...”邓蔚然双手像绷橡皮筋似的拉开绕回,她歉意的笑笑,“你处在被动的位置,你认为你们是好朋友吗?”

      她冷情深邃的眼出神了一刻,眼尾上翘的形状赋予她冷傲的距离感,这种眼在男人脸上一般是阴狠的吊梢眼,天生一副坏人长相。

      她细长的手指在桌上烟灰缸弹了弹烟灰,凌夏烟瘾很大,那里已经挤灭了四五根蓝青色烟嘴的细烟,“算吧。不然她结婚也不会找我当伴娘,伴娘不是要最好的朋友吗?”

      “也是。你觉得后来你们又断了联系的原因是什么?”

      “她结婚了。”凌夏吐出嘴里香甜的烟雾,“结婚跟没结婚,男人跟女人以前的高中同学啊,朋友啊这些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男人结婚后,朋友依旧是可以诉说烦恼心事,排解放松的人,男人的同学是怀念青春年少,时久不见一醉方休的对象;而女人的同学和朋友,在结了婚后突然变成了双方的肿瘤,只能远离和一刀切。”

      她浅浅地笑,“这话不是我说的,我就是拾人牙慧。一次跟个朋友聊天的时候她讲的。我印象深刻,后来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结婚后的男女是这样。同事,同学,朋友,兄弟,男人总有时间出去联络交际,即使婚后有孩子,也愿意把时间花在这些地方消遣。女人不一样,她要打扫卫生洗衣做饭,照顾孩子,家里生病的老人,或者她也要上班,这些她不做,是不会有人去做的。

      婆婆和男人也指望着她做,他们理所当然的,女人娶进来不就是干这些的吗。

      邓蔚然中指跟拇指挤压着食指腹,她被凌夏香甜的细烟侵占着脑子,烟在里面缭绕着神经,让她的思考总是有点苗头马上就被粘稠住了。

      “印象中你觉得黄浩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看着开心随和很温柔好相处的人。她不圆滑说话赤诚,不会说谎说大话,很务实。”

      但时间久了就会知道她性格很坚韧,别人很难动摇她的信念或是目标,她有自己固执的底线。见义勇为乐善好施,是会扶老奶奶过马路,品行兼优顶好的人。

      大学之后她认为同样的人会彼此吸引,而不是强求或是迎合委曲求全,她不在乎别人喜欢不喜欢她,自然的也不太在意别人的感受。

      邓蔚然发现每当说到黄浩以前的时候,凌夏的话都会多起来,眼神亮晶晶的,不像她表面的冷漠疏离,感觉得出她很喜欢黄浩,也很在意黄浩。

      “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冒犯,你为什么要给她请律师提起申诉呢?你是觉得判的重了?还是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邓蔚然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她很犀利,“你们只是朋友,而且是中间很多年没有联系的朋友。她的家人似乎都没有做什么,朋友会做到这种地步吗?”

      “她进监狱这件事是她继子要抚养大米的时候才告诉我的。我以为她会上诉,后来我问律师的时候,才知道她只有十天的提起上诉的时间,早就已经过了上诉的时候。”

      “她判的可以说重,对一条生命来说,十五年确实不值一条命。她没有残忍的手段,没有分解尸体。相对于男的杀妻的案例,她没有男人的残忍,但比男人犯罪都判的重。我看过其它新闻,对于以往的案例和我国法律条,再相比较男杀人犯,从预谋犯罪,实施过程和处理方式,男的比她令人发指,也才到她这种刑期或是更少的刑年,她确实判的是重的。”

      她有些激动,一连重复两次相对男女犯罪女人的量罪过重。

      邓蔚然回想她看的庭审视频,思索着说,“我猜她可能认为自己杀人了,觉得判多少年都是应该的,所以才沉默着接受了这件事?当然这是我的猜想。”

      她声音低沉难过落寞起来,“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也是不公平的,李成峰做了那么多辜负她的事...”

      她停下来,意识到即使人做错了事也不该为此付出生命为代价。一边是理智法律和社会道德,一边是个人感情和友情。

      “我....”她语噎,再次点燃一根烟,屡屡青丝散在空中,氤氲分割着她昆山玉映般清虚的面容,最终她对她的感情占据了高点,“朋友一场我总得要为她做点什么,她妈妈车祸后,除了她儿子,她已经没有家人了。”

      “抱歉。”

      “这又不是你的错,道什么歉?”

      她没想到,“她已经没有家人了吗?..阿姨多大年纪了?”

      “今年刚好60。我们本来是要给宋阿姨大办过寿的,阿姨想要热闹一下也很期待。她是一个开朗积极的女人,宋妈妈的老家60岁的时候都会过大寿,说是活到了一甲子,人生算是圆满,过了这个岁数之后的人生就是第二生的长寿了。”

      “真是可惜,就差一年。”

      是很可惜啊,黄浩那时萎靡不振的状态她看着都心惊胆战,怕一个万一她熬不过去。

      白天给她办理入住的女孩子端着盘子走过来,凌夏这根又抽完了,她揉息在烟灰缸里。

      “晚上好,你们的玛格丽特螺丝起子和凉菜好了,请问怎么放?”

      “螺丝起子给我,玛格丽特给你们夏夏姐,谢谢。”邓蔚然说。

      我们安静的看着她摆放好黄瓜和鱼皮,她站在旁边,“请问需要我介绍一下吗?”

      “不用了谢谢。”

      “好的,请慢用。”

      沉默的时间太久,有些话在嘴巴说出来之前,如同被雾笼罩的城市,只见能见的,深处的东西朦胧成一片灰色。

      凌夏这人面向看着冷傲不好说话,实际人很坦率单纯,问什么就答什么,对刚认识的人透得干干净净。邓蔚然破罐子破摔,索性把问话的权利交出去,“你可以多给我讲讲她的事吗?她的家庭,朋友,恋人,结婚后的事,你知道的什么都行。”

      “你为什么想了解她的事呢?”

      凌夏遥遥向她隔空无声地碰了一下杯,邓蔚然呷了一口酒,冰凉在口腔捂热,囫囵地滚着下了喉间。

      她为什么想了解黄浩的事?因为她是一名记者。在她读书的时候就一直想要帮助身边的人,她想要给把一些微弱的声音扩大。所以她做了记者,一直想帮助妇女儿童弱势群体,当她们的传声筒,把她们的无助呈现给众人,出自己能出的一份力。

      开口的瞬间,冷气在牙缝间梭过,这让她一个激灵,对黄浩她也是这样想的吗?黄浩冷静无情的样子不像是属于这类范畴。

      她像个人,□□顽韧活生生有思想——有自主性的人。

      “她很复杂,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挺喜欢她的。”她这话一出口就知道今天已经不适合采访了。她看着凌夏明艳脸上猜测着的眼,邓蔚然笑笑,“你就当我是她见面不久,但相见恨晚的人,当然这只是我单方面的认为。”

      凌夏被他的笑晃了一下,移开目光,把力量完完全全地放进藤椅里。她一直都知道黄浩很有魅力。

      上夜班的店员已经在位,今天已经没她什么事了,她在鱼鱼路过的时候叫住她点了两轮酒。

      黄浩读书的时候长相甜美爱笑,苹果一样红润丰满的脸,人心地善良性格随和,在教室每天都活力无限地跟同学们进出打闹,高一的时候她是语文课代表,高二分班的时候她选了理科。凌夏选理科只是为了躲着大部分女同学和省钱。

      选理科的女生少,她的贫穷自卑在一大群不修边幅的男生中,和在一群每天换漂亮衣服,香香体面的人群中是非常不一样的。

      自高二在超市被打后,她就一直注视着她。

      她们俩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黑了,凌夏站在暮色中,她重新把手揣进兜里,摸着那张五十块钱,她卫生巾忘记买了。

      现在回头去这家超市,店员的目光会远远的看着她,收银员刚刚近距离目睹了她的惨状,友善或冷漠的脸,今天她都不能再忍受,回头进去凌夏说什么也不愿意了。

      她被莫名其妙的被人打了一顿,身体各处的疼痛提醒着她这份屈辱,委屈和恨意重新席卷而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恨什么,是老头的无耻暴力,是自己的短发,还是警察的和稀泥妥协。

      是啊。就像男警说的,“他显然就是无赖,你跟他一直纠缠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老人家看着年纪也不小了,争到最后他要是躺在地上说心脏病发了,倒打一耙天天去你学校闹要你赔医药费,你是学生要上课学习,受得住他闹吗?”

      这话凌夏听得很不舒服,所以她就该被人莫名其妙的打一顿,别人轻松的口头道个歉就接受?他们不是警察吗,不说为普通人伸张正义,起码在这种是非非常明确的事上应该也要做到公正吧。

      为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这样的结果要人被迫吞下去,无疑是含着刀子在咽口水。

      这个事她一直没想明白,现在也不愿意想了。

      黄浩余光打量着她的神色,骂道,“那死老头在看到你短发的时候,就已经想到理由了。他腐烂的内心恶意迫不及待的想要吞噬点什么,今天换做是别人死老头也是一样的。这种事不是你的错。”

      恶意使他成了狂犬病狗的本能动物性,失心疯的,忮忌,仇恨,害怕,占据了他。理智?那时候不存在他的身上,他彻底是流着恶臭涎水的红眼疯狗。

      他的人格退化跳过动物属性,变成蠕虫,寄生虫——不攻击别人夺取其它物种它就会死。老头只是披着人皮子,实际脑子里是一根寄生虫。

      “谢谢。”她对黄浩说,她理解她的好意,只是她今天已经精力疲惫,不想说话了。

      她决定换一家超市买了卫生巾再回去,明天周六可以在宿舍做作业或者睡觉,除了同宿她可以一整天不用见到人。

      黄浩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其实我也没帮到你什么,你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啊?”

      她担心的看着她。

      凌夏摇摇头,去医院检查不知道要多少钱,她没那个钱。借着街上的灯光,她把校服的袖口挽到肱二头肌处,捏着看了一阵,皮下痛,没有破皮也没有淤青,只是隐隐地持续地痛。

      这些痛随着时间变成了幻痛。

      黄浩安慰她,“起码老头也被打了两下,亏是亏了点,这种疯狗是活不久的。”

      她明白她的好意,也知道就是这种作威作福还不会受到制裁的坏人,舒舒服服地活得最久。黄浩生活在城里见的少,但她的老家随处可见。

      她们牵强地一笑,有些话不用说出口。

      “你现在要回宿舍吗?要不要我陪你走?”

      凌夏摇摇头,她垂着头不想再让人看到声音小小,“不用,我刚刚忘记买卫生巾了,还要去别的地方买。再次谢谢你。”

      后来她们在学校见面也不过是相□□头笑笑,黄浩总是有很多开朗的朋友跟她一起玩,而她像个破旧的布娃娃一直努力缩小,减少存在感不被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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