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住我家的竹马不当人

　　窗外圆月高悬，深黑色的阴影从边缘开始，缓慢侵蚀天体表面，树冠接连成片，在夜色中簌簌抖动。
　　窗边的单人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团柔软的薄被胡乱堆积。

　　一个背影立在漆黑安静的客厅，似乎已经站了很久。而今夜这个房屋里唯一入睡的少女正偏安一隅，呼出轻浅均匀的气息。
　　终于，那人犹疑着将手伸向玄关处摆放的边柜，柜子上面一个红色的物体尤为显眼。

　　越靠近那抹红色，竟感到空气中有一道阻挡入侵的强劲力道，指尖亦传来一阵锥心之痛。
　　那人动作却没有停止，手指着魔般继续向前伸去，直到他的手指完全将那个物体抓在手心。

　　这时，一连串霸道之力瞬间在手中炸开，那身影猝不及防猛地撞向地板，发出一声闷响，同时一个物体“啪”地摔在地上，又顺着惯性滚了好几圈。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能看清那是一根细细的红绳，上面挂着朵精致的木质桃花。

　　大脑由于猛烈撞击马上变得混沌不堪，剧痛从太阳穴、后脑勺扩散开来，仿佛一只巨爪狠狠攥紧了他的脑子。
　　几丝血痕自嘴角溢出，晕眩混乱间，那个人影缓缓抬起头，一张少年的脸庞出现在幽微夜色里，只见他眸光狂乱，已然失去意识。

　　突然，他散乱的视线与窗外那轮圆形天体相接，此时已是血月凌空。
　　无垠黑暗中，那个通体红铜色的物体挂在高空，仿佛凭空出现的血红眼珠。

　　只对视一瞬，少年便抱头低声哀嚎，那眼珠像是钻进他的脑子，在里面横冲直撞。
　　他的大脑被搅得生疼，混乱间狂躁的身体竟不受控制撞向墙壁，“砰”的一声过后，客厅立刻陷入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那人逐渐转醒，他慢慢支起身子，停顿半晌，便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
　　暗红月色下，少年狭长的眸子竟呈现出完全相同的颜色，那双红瞳竖眸泛起妖冶，正一眨不眨地盯住凌空的红铜色球体。

　　此刻，辰渔终于苏醒。

　　*

　　也许是周六白天听了场讲座接着又跑去见周牧安，晚上宋南星睡得很沉，甚至连早晨的手机闹铃都没听到，还是卧室门被人使劲敲了几下，才将她从梦里叫醒。

　　少女揉着惺忪睡眼，向门外应了声“就起来啦”，便赶紧起身收拾，毕竟今天家里只有他跟陈渝两个人，还是不要太麻烦对方才好。

　　同往常一样，少年依然整整齐齐地坐在餐厅旁边，宋南星看着桌上已经准备好的早饭，有点儿受不住，她软下声音道:
　　“辛苦你啦，中饭我来做好了，下午我爸应该就会回来的。”

　　少年半晌没说话，只直直地盯着对面的人，辨不出情绪。
　　宋南星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今天也没干嘛，这人怎么这么奇怪……

　　辰渔已经想起自己的身份，是了，他本是山间已具备化龙之力的鲤妖，但如今为何自己会在一个人类少女家中，确切而言，是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男孩子的身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是否是因为那个桃木红绳的压制作用，或是自己的能力尚未恢复，这具人类的身体让辰渔感到脆弱。

　　“今日凌晨，本市观测到一场近年来罕见清晰的月全食天象……”
　　电视里传来新闻播报的声音，宋南星好奇地看了眼屏幕，口中感叹：
　　“月全食诶，啊错过了，”少女目光投向对面，饶有兴致询问道：
　　“陈渝，你有看到么？”

　　少年缓慢眨了下眼睛，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只见宋南星闻言叹息一声:
　　“好可惜……”

　　中午宋南星从厨房端出来两碗看上去非常朴素的面条，说实话，色香味约等于无，她自己也就稍微吃了两口饱腹，打算等晚饭再好好补补，另一人却十分捧场，在她多次表示不用勉强下，仍用了很多。

　　宋南星看着自动收拾好餐具消失在厨房的少年，不禁感慨这发小能处，这么难吃的东西他是真的吃。

　　要说这周让锦舟中学的学生最兴奋的事，便是十月长假即将到来。
　　宋南星刚返校，就被赵佑新拉住一顿盘问，内容无外乎是那天她们跟苏意的朋友聊了些什么，陈渝到底为什么从江坊市转学。

　　一通转述后，男孩子扶了扶额头，思索片刻道：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去调查一下，当年在夏令营发生的一切？”

　　宋南星也皱起眉头，心想虽然官方通报早已公布，但事件细节或许仍需要他们逐一了解，才能更好地反击散布的流言。

　　见对面那人点头同意，赵佑新也不再说话，两人开始在心底盘算后续的计划。

　　十月长假前夕，学校破天荒地安排全校师生提前结课，更意外的是竟然包括高三班级，宋南星在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时，还沉浸在做梦般的不真实感里。

　　教室里的人稀稀拉拉，大多数在下课铃声响起后就作鸟兽散，宋南星不自觉向教室后方瞧了一眼，看到陈渝课桌前站着个娇小的女孩子。

　　两人似乎在对峙着什么，气氛看上去并不和谐，接着那女孩子偏过头在背包里翻找，宋南星这下看清了，那不是季嘉圆么？
　　难道陈渝违反了班级纪律，正在接受来自纪律委员的无情制裁？

　　只见季嘉圆摸出几个笔记本扔在课桌上，对面的少年茫然地看了几眼桌上的物品，似是摇头，这动作让女孩子情绪更不平静，她手心捏紧，绷直了脊背。

　　宋南星正想明哲保身，悄悄溜走，这时少年的目光突然与她相触，视线里竟带了点祈求的意思。
　　犹豫半晌，少女硬着头皮，向压力的来源慢慢挪去。
　　“那个，季嘉圆，怎么啦？”宋南星探出个头，声线柔软地询问道。

　　娇小的女孩子看向来人，迅速收起了情绪，眼神落到课桌散落的笔记本上面，信口胡诌：
　　“哦，很多老师说陈渝同学的错题本格式太差了，本想给他做参考可惜他嫌弃我成绩一般。”

　　季嘉圆语速很快，停顿片刻，突然将那几个本子一股脑收进书包，扭过头对宋南星道：
　　“宋南星你成绩好，你拿给他看吧。”

　　诶，什么情况？被点到名字的少女一脸迷茫，见季嘉圆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宋南星仿佛个人机，一板一眼从包里随便掏出个作业本。
　　这样封面统一的本子她有好几个，用来整理各科的错题。

　　她在季嘉圆的注视下将本子默默递给陈渝，见重点已经转移，那个娇小的女孩子迅速说了句“谢谢。”就头也不回离开了。

　　知道少年向来不愿与自己在校内同行，宋南星跟坐着那人略微示意，也紧接着出了教室。
　　被留在原位的少年盯着宋南星离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随意翻开了面前的作业本封面，视线在第一页上停留良久，似是看得极为认真。

　　*

　　笼罩在昏黄灯光下的公交站台，一个学生模样的少女正在翻找背包，动作有些着急，这时，一个瘦高的少年身影停在离她一臂距离的地方，手里好像拿着一个本子。

　　宋南星发誓她方才在教室里定是太紧张了，不然她怎会把那个写满调查记录的本子亲手递给被调查的人呢？！

　　视线里是递过来的熟悉的作业本，此刻在宋南星眼里却像个烫手山芋，她踟蹰着伸手去接，在心里不断祈祷眼前这人尚未翻看。
　　对哦，宋南星转念一想，他比自己排名靠前，应该没兴趣看自己的错题集，吧？

　　“宋南星，你在查我？”
　　耳边喜怒不辨的问话打断少女纷乱的思绪，她指尖捏紧习题本的一侧，下意识抬头望向说话的少年。

　　沉默半晌，他们一人拉住本子的一角，谁也没有松手。

　　“你难道不想告诉大家真相么？”终于鼓足勇气，宋南星坚定而柔软的目光望进少年幽暗的眸子里。

　　“但我说过，那次意外的细节我也不记得了。”这话并非作伪，自游学地到医院发生的一切，于辰渔而言都是一片混沌，包括那个暑假，他顶着“陈渝”身份遭受的所有恶意，自己也并无实感。

　　“我们可以去慢慢调查，”宋南星急切的话语将他的思绪拉回：
　　“不受打扰地在锦舟度过高中的最后一年，难道不好么？”

　　看着少女关切的表情，辰渔好像没法告诉她，其实那些打扰对他来说根本微不足道，自己现在唯一想知晓的，就是如何恢复原身，而查出自己为何会夺舍人类，也许是回去的第一步……

　　辰渔忽然笑了，指尖微微一松，本子重新回到少女手中，他的声线低沉而轻柔，仿佛耳边呢喃：
　　“谢谢你宋南星，我不会忘记你的。”

　　路灯在少年脸上投下阴影，额前的黑色碎发遮住眸色，使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宋南星却感到那双狭长眸子间，有什么东西正窥伺猎物般盯住了自己，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玩味与好奇。

　　下一刻，少年移开视线，安静看向公交车即将到来的方向，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少女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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