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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篇——我叫玉隐
人生是无意义的。
至今为止,林屿音还是这么觉得。
她像是一滴水流,误入大海之后随波逐流,被推向海的深处,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也不清楚自己存在的意义。
生命源头的光景,是一片荒芜的田地。
从记事起,她手里不是布老虎或者竹蜻蜓,而是煮饭的锅具和除草的镰刀。她没感受过父母的爱抚,因为母亲从没在她记忆里出现过,有的只是父亲的打骂斥责。
是怎么挨过那些毒打的,又是怎么用那个小小的身躯爬上凳子升起炊烟扛起家的呢?
记不清了。
即便是这样苦难的日子,她还是把这个朽屋姑且称之为自己的家,把面前这个男人称为爹。
“你生出来就是还债的,这是你欠我的。”
被卖的那天,她看见男人数着手里的钱袋,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的,说给一个五岁小童来听的话太过高深,讲给自己听的倒算合理。
到底辗转了多少手买家呢?
因为营养不良,她长得瘦小,脸上瘦得凹陷,干枯的长发被随意地盘在脑后,迎春院的老鸨嫌弃她瘦小相貌平平不收,军营又唾弃她年纪小还是个女孩。
人贩子骂她赔钱货,最终把她扔在了路边。
寒冬腊月,她只穿着身单衣,在濒死前爬进了个屋子,里面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身姿挺拔,样子看起来很是和蔼可亲。身前坐着和她年纪相仿的一群孩子。
“哦?你倒是第一个主动来访的。”
篝火的温热让她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她被换上了同样的黑衣。
这是个杀人组织,男人招来一群孤儿,培育成为他所用的死士。
于是,五岁这年,她有了除‘赔钱货’之外的名字——玉隐。
作为玉隐,她不需要懂行事背后的目的,只需要明白接受指令就能解决温饱,活下去就不会失去归属。
在该学着刺绣的年纪,她把剑舞得生花。在该和闺中好友欢笑的年纪,为了活命她杀了和自己同一屋檐的队友。
后来,男人越来越信任她,因为只有她不管多难的任务都会活着回来,交给他满意的答案。
他几乎把全部的心血都投注在她身上,用尽严苛的手段只为让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刃。
玉隐都熬下来了,虽然一样是吃苦甚至还废命,但是至少偶尔她能看到男人眼里闪着泪花的褒奖。
“幸好有你,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原来希望这个词,也能被用在她身上吗。
或许是因为这点无足轻重的重视,她跟在男人身后十年,从当初瘦骨嶙峋爬进屋子的里的小女孩蜕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爬进屋子后,温暖的火篝让她以为找到了归属,但久而久之玉隐终于意识到了,这里大概是她找到的第二个地狱。
一秩光阴间,她无数次因为厌惧沾满鲜血的噩梦想要逃离的时候,又会被男人所下的蛊虫控制,生不由己地选择留下。
久而久之,她放弃了逃脱,开始期待在任务中死去。
命运似乎对她还尚存怜悯。及笄那天,她遇见了慕司礼。
烟雨朦胧,船舫里初遇。那天她扮作歌姬做任务,不难,杀光船上所有的人而已。
刀进刀出,血染红了轻纱,到处都是诅咒她下地狱的人,呜咽着口吐鲜血扩散了瞳孔。
最后,路过粮仓的时候她听见动静。
初见他实在狼狈,那样矜贵的人衣衫褴褛,躲在角落里,捂着肩伤疼的厉害,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还有闲心同她讨价还价。
“雇你杀人的人给你多少钱?”
“死人少问废话。”她不接受交谈,手执短剑,往他胸口刺去。
“他花多少钱雇你杀人,我便双倍价买你不杀人。”刀就快插进心脏,他还是不急,摘下玉佩塞进她另外一只手里。
从怀里掏出个还算干净的绸质手帕,擦干净她眼角的血迹。
“拿了这钱,我会珍惜你的命。”
“我身上有蛊毒,每月拿不到解药我会死。”
对于男人玉隐没想过要忠诚,但因为畏惧蛊毒她也再没想过背叛,可面前这个被她刺中心脏还笑脸盈盈的人,让她第一次有了动摇的心。
“瞧你,跟了多愚蠢的主人。放心,我认识个医师,什么病都能治好。”
“真的吗?”
反光的刀刃里映出她微亮的眼眸,一种名叫希望的感受第一次充盈在她心间。
“往后不用杀人了,你只需护我一人就好,我也会护住你。”
触在她脸颊上的手微凉,明明他的衣衫都被血染红了,手还在颤抖着却细心地擦着她的脸。
刀尖被她拔出来之后,她愣坐在原地很久,突然流下滴泪出来。
那是她记忆里第一次落泪。
跟他走了之后,慕司礼伤还没好就带着她翻山越岭找到那位名医,被告知蛊毒已侵骨髓无法可解,却可以用药压制。
她终于放宽心待在他身边。
从此之后五年内,他们形影不离。
春去秋来,从他手把手教她玉隐二字怎么写,到后来她自己会在纸上写满子浔二字。
他教她是非善恶,领着她拜佛让神明宽恕她的罪孽。
从前死对她来说是个解脱,可从此之后,活下去也变成了她的执念,因为她想长长久久的陪在慕司礼身边。
只有在他身边,玉隐的存在才是有价值的,她才能感觉到活着的温度和心跳。
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就变得畏惧死亡了。
不想死,不要死,不能死,活下去。
也许就是这份执念才让她得以用新身份在这个世界重生。
-
慕司礼没有回别的地方,出门之后就在车上详细研究了林屿音的医院报告和个人资料。
说不在意江淮的失控是假的,他本就对林屿音身份起疑,之前觉得只要她在自己身边,真相是什么不重要。
但现在,他有了失去林屿音的风险。
想起下午她冷着脸说他吵,慕司礼气得顶腮却不得不承认是他犯二了,以至于被当作和江淮一类的货色。
他低头想继续看着资料,却看见不远处巫连雅抱着枕头哼着歌摇摇摆摆的过来。他关上车顶灯,看见林屿音开门把人领进去。
对于林屿音交朋友这事儿,慕司礼不该管就算给出意见也只是赞同,这个年纪的女孩不该没个朋友。但对象如果是巫连雅的话,那他就要掺和一手。
无他,跟巫连雅交朋友被带坏的几率太大,不出几天一定会被带到酒吧美其名曰,趁现在享受人生。
然后他在监控里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第一次听见她的过往,看见她放下防备哭泣。
慕司礼在车里坐了很久,等进了别墅的时候,两人已经上楼睡觉了。
坐到书房之后,慕司礼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杯中的冰在摇晃中轻轻融化,他摘下眼镜,捏了捏着鼻梁,重新单手撑着脑袋看手里的资料。
根据当时的主治医生所说,车祸发生后由于救治不及时,林屿音被安全气囊蒙住缺氧导致大脑皮层损伤。
正常的人在脑死亡之后,靠呼吸机最多只能维系一周生命,但她的各项指标在车祸一周后就突然变得越来越古怪,就像是只是睡着了而已。
半年内,她被做尽各种检查,最后医生无奈宣告,最好的情况就是再维持植物人状态最多一年。
濒死之人回光返照不稀奇,但性格突变,生病之后不仅没有虚弱反而变得身手非凡。
医生说她失忆,但她晚上却突然说出了有关过往的感受,完全不像是失忆的状态。
他也找人复原了她之前的社交媒体。视频里同一张脸露着他平时想看却看不到的表情,但他没有心动的感觉,反而有种莫名的堵塞。
一段林屿音去年的毕业的时候与同学欢庆的视频,她被人群拥簇着,高声呼喊毕业快乐,捧着向日葵笑靥如花,梨涡里盛满幸福。
看到视频他几乎是立刻确信了,这不是林屿音,又或者说他认识的人不是林屿音。
知道事实之后,并没有解谜的快感,也没有担忧或后怕。
充斥在心里的是一阵遗憾和委屈。
为什么巫连雅聊聊数面就能让她说出过往的故事,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像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道理他也会说,不会的事情他也能教,做错的他都会改。
他只是没意识到自己无端肆意的占有欲和做祟的不安感,是因为喜欢而已,怎么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了,为什么要推开他?
不要推开他。
-
半夜睁眼的时候,眼角有泪滑落。
还没做完的梦,偏偏在和他初遇之后戛然而止。林屿音偏头,看见巫连雅张着嘴巴睡得正酣,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一条腿横在她身上。
她杨着嘴角,把横在身上的腿放下,随手拿了件衣服出了卧室。
轻轻合上门之后,她转头看到书房的门开着,里面有昏黄的灯影流出来。
她靠近站在门口,看见慕司礼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在书桌前靠着椅子闭目养神,桌子上一瓶酒见了底。
拿起书房的毯子披到他身上之后,手突然被他拽住。林屿音低头对上他的视线,闻到他身上苦涩的酒味。
“我可以抱你吗?”
突然的发问让林屿音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点点头,腰部突然被他俯身抱住,背上拢着他的双手。
“我不该那么逼你,只是我害怕你会离开我。”
他温润的嗓音,被酒浸润过后有些低哑,林屿音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的共鸣。
“在你看来我应该也是在利用你。确实,那是我找你的初衷。”
“所以为了赔罪,从今往后换你利用我好不好,往后我会陪着你找你的人生意义,帮你过好你的人生。”
习惯是个可怕的慢性病毒,两个月的时间足以让林屿音在心安融进他的血液,以至于他现在无法想象如果她不在了,未来的日子有多乏味。
他甚至不是害怕暗处的风险,只是单纯不希望她离开。
他喜欢林屿音,无论她是人是鬼,是什么存在,答案都是唯一的,在意了,喜欢上了,离不开了。
“你的过去如果你想说我愿意听,如果你不想说,那我们只想着此刻,从现在开始一起生活好不好。”
只这一句林屿音就知道,慕司礼大概是发现什么了。听到这话不动容是假的,推开他蹲下身子和他视线平齐之后,她缓缓点了点头。
“我们认识之后你从来没有告诉我过你叫什么。”
慕司礼伸手抹上她的脸,附身贴近她的额头,眸子里全是温柔。
“我叫,玉隐。”
她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他,怕回忆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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