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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十三)
林孟安一边接过灵念的徒女递来的毛毯,一边听楼宣春小声但清晰地转述概况。
分辨出毯子上的接触源之后,她对身旁女子点头示意,房间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紧接着,林孟安说:“那孩子还醒着。”
楼宣春听得这话,替人着急,却也没什么办法。她问:“需要二次链接吗?”
林孟安摇了摇头,回道:“不急。”
与霖城以北桓山为界隔开的千江远郊,苏辛预约的探视时间结束。
她走出女监,背后大门关闭。年前来此探监的不少,但没有一家像她这般早早结束的。
手机震动,苏辛掏出来查看,迅速回复。
宁成瑜躺在清心庵一间禅房内,看见母亲用手给她打了一个暗号,才开始酝酿睡意。
直接接触后梦境链接可存在将近一天。间接接触后自选建立链接,根据接触程度、共鸣频率不同,可持续3-12小时不等。
时长是否够用,还要看梦魇本身的强度。
倒是也能做到将对方强制带入睡眠,只是如非必要,林孟安不想这么做。
宁晓晨表现得像一个强势又不通情理的单亲妈妈,不肯听女儿的狡辩。
上学期的期中考之后,成瑜就读的小学开了一次家长会。
女儿的成绩她倒是不担心。让她觉得需要注意的是,老师单独跟她说,宁成瑜跟班上同学相处得不是很好,似乎有霸凌别人的行为。
宁晓晨最初根本不信。成瑜虽然满脑子鬼主意,但不是那种好坏不分的糊涂孩子。
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对女儿跟同学的相处多留心了一些,却什么都没观察出来。
这年平安夜,宁晓晨难得忙里偷闲,从工作中抽身,又被女儿班主任一个电话召唤到学校。
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才知道这孩子在学校把同学打了一顿。被打的那个男孩据说是宁成瑜的暗恋对象,女儿告白失败恼羞成怒。
宁晓晨直接傻眼,现在的小学生这么离谱?
有平时跟女儿关系好的同学作证,又有班上不少学生在场,抵赖是没法抵赖的。宁成瑜犟着个脑袋在老师办公室闷不吭声,死活不道歉。
母亲再怎么觉得女儿这表现很可能有内情,也没有当场跟那男孩家长还有班主任硬顶。
宁晓晨赔着笑脸说了几句软话。虽说也没有真的把错误都认了,回到家之后,女儿还是因此不搭理她了。
没被社会搓磨过,小孩子气性高得很。
接下来的一个月简直是宁晓晨的专属噩梦时间。过年前本来工作就忙,女儿班主任的召唤电话又至少每周一次,而且还没什么规律。
每次都是因为女儿又打人了,每次打的还都是那个男生,无一例外都有同学在场见证。
气得宁晓晨连经期都跟着不规律了。
她每回把宁成瑜接回家,都用不同的法子问女儿到底是因为什么。这孩子过去跟她相处就像朋友,如今倒是八杆子打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实在没办法,宁晓晨气急败坏:“让你学散打,是教你欺负同学吗?既然越来越暴力,现在我就去跟教练说,把这课给你停了。”
本以为这样能消停一段时间,谁知道从不知哪天起,宁成瑜开始一入睡就做噩梦。
宁晓晨知道这个情况的时候,是在小学寒假前期末考那几天了。女儿晚上说着梦话哭着醒了过来,母亲终于抱住她安慰,没再逼问为什么。
宁成瑜说:“妈妈,你不信我。”
“她起疑了吗?”
便利店收银台后,吴夏将一杯冰咖啡隔着柜台递给段楚寒,轻声问道。
只见这人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你那边的情况呢?”
吴老太的梦魇一次之内并未除尽,但再往深处探寻恐怕容易露出破绽。
所幸老人家防范意识足够强。寻川居士携徒女合计上门三回,看上去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单纯将姥姥的噩梦给解决掉罢了。
吴夏对此回应:“姥姥现在一切都好。”
此前带老人家去定期体检复查的时候,在社区卫生中心碰见过苏辛。
因为有项目需要用到医院的仪器,只在卫生中心没法完成,一时之间在远郊又不好打车,苏辛当时把呼叫的车跟两人拼了车。
从那往后在便利店遇见,除了收付款,吴夏偶尔会跟苏辛说上几句话。
段楚寒说:“那位既然让我来,就是奔着让她心生怀疑去的,我又没你那么会演。”
“跟老太太比,我都得甘拜下风。”
她伸手去接那杯冰咖,吴夏往回一撤:“大冬天的,不怕冰掉你的牙。”
段楚寒啧了一声:“你这小朋友……”
“我不是小孩子了!”
富丽堂皇的宫殿中,一个身披铠甲的少年手持长剑,对殿上看不清面容的国王喊道。
林孟安在其身后单膝跪地,以手中剑支撑身体,头恭敬地低下,似是前方少年的侍从。
以骑士之姿在此列队,林孟安将原身主导权归还,不抱希望地尝试调取记忆,未果。
按照楼宣春所说,今日来访者才小学一年级生。现在宫殿内可没有孩童,自己这一队公主亲卫已经是最年轻的了。
成年人的梦境多为记忆复刻、重组,一旦知道其心结为何,逻辑就很好解。去观察试探不合常理的地方,很容易发现梦魇藏身之处。
当然,也有一些完全不讲逻辑的情绪化碎片干扰,那就是自保机制在起作用了。
大脑不做处理,只判定为无关生存主线的冗余信息,在放松甚至无意识状态下,随机拼凑。
对林孟安来说,后一种情况是实在缺乏有效信息时才会进入的梦境乱流。
小孩子总是不一样的。她们的梦往往更加具有想象力,不像大人那样处处有限制。但也正因如此,所见所闻会有更多与现实相悖之处。
比如,宁成瑜现实中并不是西幻背景下,从国王手中夺权的公主。
林孟安在公主率队攻入王宫时,是公主身后的卫队长。而当公主成为国王后,她获封距离王城不远的一块封地,时常与朋友们宴饮。
十几年在梦中不过弹指一挥间。国王现在年近三旬,本国兵强马壮。邻国送来一个肤白貌美的小王子,有意与本国借此结盟。
宁成瑜对此不置可否。她满心扑在让治下民众安居乐业、在边境线上形成威慑上。王城设教育所选拔人才,她不打算使用配子获得继任者。
林孟安看着原身在一次王宫宴会后,面对那个小王子的眼泪心生怜悯,自己被恶心得不轻。
这是看国王陛下无意,开始对有实封的将领下手设套了?跑到她跟前哭什么哭。
可惜,国王与这位将军此前分工合作,将军在重臣之间颇有话语权,又在国王那里深得其信任。几年之内,国王逐渐被架空。
小王子开始还会拐着弯说话,说什么他都是替国王忧心,看国王孤身一人又那么要强,十分辛苦却又不肯让人相伴。
再往后才是对将军不断重复,为何实际打仗的时候两人都出了力,最终还是国王独居高位,将军更适合成为流芳千古的明君……
林孟安知道,决裂的时刻要到了。
梦外,宁晓晨看着女儿脸上从安然熟睡的舒展,到陷入困境之后小脸都皱巴到一起,担忧地想要伸手安抚,被另一侧的女子拦住。
梦中,宁成瑜心里满是被友人背叛的愤怒。挥剑斩杀和亲之人后,她将当初陪伴彼此趟过无数战场的长剑自将军头顶劈下。
利刃穿透铠甲,切断原身的一缕头发,悬停不动。林孟安一手扶住宁成瑜的手臂,另一手将长剑取下扔到地上。
她说:“先离开这里。”
王城已破,梦的主人情绪激荡,这个梦境的走向在林孟安这里可以预计。其一是迅速分崩离析,其二是陷入长久的负面状态。
前者不是她想要的,后者会让小成瑜在梦里吃尽苦头,反倒孳生更多不安与恐惧。
先前不设法改变走向,是因为代入原身之后能获取的“记忆”,实际上都是来自于梦境主人对原身的认知。她需要更多信息作出判断。
换句话说,如果林孟安替换掉的是一个宁成瑜根本不认识的人,那么既然小宁对原身全无了解,林孟安也没办法接收到任何“记忆”。
可是这个在此梦中尤为关键的将军,与国王关系极亲近,又几乎是整个梦境的转换节点,显然不可能是陌生人。
偏偏在宁成瑜心中,这个人已经不是她十分了解的朋友,而是毫无主观意识的空壳。
感觉到似乎哪里不太对,但好像并非这个梦境的问题,林孟安把自己熟知的规则在心中复述一遍,又扔到了存档处。
接下来,正式开工了。
宁成瑜在精神世界中也陷入了沉睡,刚才被林孟安截停的梦境与她本人分离,在光亮又凉爽的空间中,形成一个独立于其它部分的立方体。
林孟安观察四周,感知到一处比整体空间气温略高的方位,伸手凭空拉开一扇门。
她抱起睡着的宁成瑜,将小女孩放到门内的床铺上。一位与孩子长相相似的成年女子与她短暂眼神交流,做出了无恶意判定。
回到门外,林孟安带着方才的梦境,往宁成瑜精神世界的更边缘地带走。
直到行至记忆与乱流的交界,她停步伫立,将梦境外部包裹的虚像剥离。
以现实为原型的虚构故事,随着主角们被洗脱伪装,露出了其中掺杂着主观因素的记忆。不远处的真实记忆因梦境主人的记忆共鸣而铺开。
寻川居士本次接到的委托,除了为小女孩清除梦魇困扰,还有为其母亲分辨孩子是否撒谎。
她信手在此地用乱流溢出的能量捏出了座椅与屏幕,只见地面出现一套书桌椅,面前悬浮着一块学校常用的教学显示屏。
屏幕上,国王和将军还都是孩童模样,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放学后打闹着往校门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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