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13
临近放学的时候,大家昏昏沉沉地上着自习,多数人写作业,也有少数人心不在焉。
“赵俊,你能不能不要反复拨头发啊,头屑都飘我这来了,好恶心!”
“哈,就恶心你!”
“学委大人,英语作业写完了吗,借我抄下?”
“豪哥,一会打球去?”
轻微嘈杂的教室中,姜妍有几分焦虑地在本子上写下她排查过的地点。
早上的大课间她已经将班里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没有半点戒指的痕迹。
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戒指被遗落在霍家的哪个角落。
否则……
少女闭了闭眼。
“乔乔,”卢敏敏刚问完错题回来,甩了甩红笔,“老班让你把班费拿过去。”
“噢。”乔梦宁本支着下巴发呆,闻言打开桌兜。
片刻后,冷厉的声音在班级里响起——
“谁拿了我放班费的包?”
卢敏敏一愣,快步凑近:“怎么,班费不见了?”
“我丢,班长要被骂咯~”当即便有和乔梦宁关系水火的男同学酸言酸语。
“闭嘴,赵俊!”卢敏敏一脚踢到对方桌子上,“有你什么事,不准狗叫。”
乔梦宁环视四周:“如果谁拿了,现在自己拿出来,我可以不计较。”
她虽然这么说着,却并不抱有期待。
半晌,扎着高马尾的少女抱胸站立:“算了,寄希望于做坏事的人幡然悔悟,未免太蠢。敏敏,你去找老班,让她调下监控。”
赵敏敏应了声好,随即跑向办公室。
怀疑的目光像蛇一般在班级中游梭,搅得空气粘稠地晃动。
可所有人都是豪门大族出身,最少身家也有A10,班费不过六千,怎么会偷?
这点钱甚至可能没有某些人的配饰贵,比如乔梦宁。
在外有头有脸,难道非要今日人模狗样?
众人想法相似,目光涌动着,竟慢慢向教室中心流去。
皮肤苍白的少女安静地坐着,怀中抱着一个鼓囊的健身包。
那里面装了什么呢?
乔梦宁收回目光,不耐烦地用指尖敲着桌面。
“乔乔,我……呼……”卢敏敏跑着回来了,“老班说,我们教室也是高考场地,监控正好在检修……”
一时间,寂静无声。
乔梦宁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追问道:“那老班有没有说怎么处理?”
卢敏敏凑过身,小声说:“老班说马上就要高考了,这件事先不处理,一会她亲自过来。”
不处理?
乔梦宁嗤笑。
那就是要把班费丢了的责任归到自己保管不当上了。
“我不同意,敢偷就要敢承认,高考不是借口。”乔梦宁从桌兜拿出手机,动作利落地拨打了报警电话,“喂,您好,这里是弘立公学高三(7)班……”
乔梦宁打电话的功夫,卢敏敏走向姜妍,啪地一声坐在她的桌子上。
“我说,今天就你最可疑,要不还是乖乖承认吧?”
少女睫毛卷翘,闻言一抬,如蝴蝶翩扇翅膀。
而其下的瞳仁又黑又深,直勾勾地抓着出言不逊的人。
“证据。”
卢敏敏牙一酸,愈发大声起来:“你今天在教室里到处偷偷摸摸地翻来看去,以为我们不知道啊?还请假不去跑操,就你有作案时间,小偷。”
姜妍伸出手心,其上赫然是一部正在录音的手机。
少女声音平稳,眼神却好似淬了毒的冰:“卢敏敏,平日里发生的事还可以被看作是同学之间的摩擦,但你今天说的这些话纯粹是造谣诽谤,一旦证明了我不是小偷,你至少要给我公开道歉。”
卢敏敏眼神躲闪,突然发难扑向少女:“给我关了!你不是小偷你心虚什么?!”
眼见两人即将打起来,后排的李志豪噌地站起身:“我去上厕所!”
乔梦宁拧眉,将人招过来,仔细摸了摸他的口袋和袖口裤腿,便挥手放行。
“乔乔,他肯定是去给姜妍摇人的啊,你怎么……”卢敏敏气急败坏,一个失神,被少女抓着手腕剪到后背,随即压在桌上,“疼疼疼,姜妍你吃屎的啊力气这么大!”
乔梦宁叹了声气,走向两人:“姜同学,我们各退一步吧,敏敏给你道歉,你也打开包让大家检查一下。”
姜妍蹙起眉头,素白的皮肤染起情绪的红晕:“理由呢?不查你同桌,不查卢敏敏,不查所有同学,就查我一个人?你什么意思?”
连珠炮般的质问让乔梦宁有些尴尬,她揉了揉鼻尖。
毕竟出身底层不是什么正当的理由,剩下的可疑点也的确微不足道。
“我……我回来了。”李志豪气喘吁吁地打开后门。
然而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位少年。
霍嘉野不合时宜的出现攥取了所有人的目光,自己却像丝毫不觉,径直走到那少女身边。
他仍生着昨天的闷气,怨怪少女不等他,但听说她受了委屈的第一时间,还是赶了过来。
少年捉住她的手腕,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受伤没?”
受伤没,哥给你撑腰。
小时候,他总喜欢这么说。
可是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就好像她需要保护,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姜妍长睫轻颤,嘴唇的血色就见淡。
乔梦宁看不得她们这幅亲密无间的样子,敲了敲桌,声调陡然拔高:“我们七班的事,怎么还要你们一班的人来管?”
霍嘉野没有理会她,攥住少女握在手中的包带:“没事,打开就结束了。”
少年那句“打开”,像一道无可违抗的指令,让姜妍的血瞬间凉了半截。
她一张口,发现自己竟然在抖:“你也觉得是我拿了?”
分不清更多的是伤心,还是生气。
霍嘉野的视线平静地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如同审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高傲又疏远:“我说了,没关系。无论真相如何,尘埃落定后,没有人能议论霍家,也没有人会议论你。”
“怎么会没关系?”姜妍环顾四周,看到的一张张冷漠兼杂了然的面孔。
那些目光不再是简单的冷漠或探究。
她看到卢敏敏快速别开眼时嘴角讥诮的弧度,看到乔梦宁审视到仿佛在说“何必把事情闹得这么难看”的目光……还看到更多人脸上那种了然的无趣,好似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失态,坐实了他们的某种猜想。
了然什么?!到底在了然什么?!
一股混杂着屈辱的怒火猛地窜上她的喉咙。
“你们怀疑我,不是因为证据,而是因为我贫穷,所以符合你们对‘小偷’的想象。你们要我自证,不是为了真相,而是为了维护你们那套‘穷人即卑劣’的印象。”她目光如炬,带着一种令人心虚的穿透力,“多穿点衣服吧各位,道德制高点可冷得很!”
“姜妍,这只是小事,注意你的言辞。”班长乔梦宁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规训的冷意。
“我的言辞?”姜妍猛地看向乔梦宁,“那谁来注意你们的‘目光’?谁来注意你们心照不宣的‘了然’?乔梦宁,你以为你是在维护秩序,但你不在乎这里是否有人被污蔑、是否有人委屈,你真正维护的是自己作为班长的利益。别那么道貌岸然,自利不是正义!还有你——”
“卢敏敏,你刚才松了口气吧?觉得脏水终于泼定了,不会溅到自己身上了,对不对?”
被点名的卢敏敏脸唰地红了:“你、你疯了!”
“我疯了?对,但我没有偷。”姜妍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刮过一张张或躲闪或不满的脸,“从刚才起,你们交头接耳的声音,你们看我的眼神,有哪一样不是在给我定罪?现在倒装起无辜来了?”
她逐一回视着,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地上:“凶手,一整个班级的凶手。”
“有病就去吃药!”终于有男生忍不住,大声嗤笑,“自己一身腥,看谁都像猫。到处乱咬有意思?”
嘲讽声再次低低响起,这次更加赤裸,带着被戳破的恼羞成怒。
“就是就是,疯女人,情绪太不稳定了真可怕。”
“我看你是心虚了吧,心虚的人才这么敏感……”
姜妍的指节用力到几乎发僵——她到底有没有偷窃,在这些人看来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可以毫无代价地怀疑自己,而她必须穷极一切来自证。
这并非是单纯的恶,而是权力和地位的不平等。
比辩解更无力的,是这群人早已筑好的、坚不可摧的认知高墙。
她所有的话语,不过是在对这面高墙徒劳地嘶吼。
姜妍看得越清楚,便越不甘。
“乖,阿妍,我都没计较你气我,不闹。”霍嘉野揉了揉少女的头发,仿佛只发生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把包打开,别让外人看我们霍家的笑话。”
如果他人的污蔑对姜妍来说尚且还能忍受,那么霍嘉野的劝说就是突破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尖矛。
“为什么你从来都没理解过我,现在却要替我做决定?”少女声线越来越颤抖,艰涩的话语被闭气的咽喉一夹,泪水就夺眶而出,“他们不相信我就算了,为什么连你也不相信?我们明明认识八年了,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啊,霍嘉野!”
一连串的责怪轰得少年面色越来越难看,但他只当她在发脾气,才勉强压抑着:“只要你拿出来,没有人会嚼霍家的舌根,这件事就过去了,你怎么就不能理解?”
“是我不能理解你吗?是你不能理解我!”姜妍突然呼吸不上来,心脏闷闷地抽搐着,几次空拍。
同学的冷眼和猜忌算不上什么,但霍嘉野……这个和她朝夕相对八年的人,说出的话如同刀子。
“霍嘉野,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一个需要你随时管教、收拾烂摊子的附属品,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姜妍急促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都纤细而艰难,苍白的脸颊因而泛起病态的潮红。
可这抹愤怒,落在霍嘉野眼中,就变成另一种颜色。
他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却反问:“阿妍,告诉我,你包里到底有什么?”
他在疑怪?!
他竟然在疑怪?!
“包里有什么……”姜妍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神经也崩断,将包甩到霍嘉野的身前,“怎么不自己打开看看?”
她从没对他红过脸,而这道名为委屈的阀口一旦泄开,就带着积攒了八年的压力,源源不断地涌出,好似雨季不治的洪水……
淹没霍嘉野,也淹没她自己。
包里有她逃离霍家的行李。
她好想看看他得知的表情。
霍嘉野迟迟不动,可有的是人想翻看这个鼓囊的包。
卢敏敏抽过包袋,打开拉链用力抖动着,将东西尽数倒在地上——几件折叠整齐的常服,旅行装的洗漱用品……
和一个格外扎眼的、粉红色的漆皮钱包。
前排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刹那间流言四起。
“小偷……”
“手脚不干净……”
“穷……”
“果然是她……”
“以前丢了东西,说不定也是……”
“好可怕,和这种人在一个班……”
“真丢脸……”
此刻,姜妍站在教室的中心,哪怕仅是只言片语,传达到这里都毫无阻碍、分外清晰。
她环顾四周,看到他们的面容上涌现出愈来愈笃定的了然,和满是骄矜的鄙夷。
“我知道你需要钱。”在她身边的少年说着,顿了顿,长长叹了声气,“班费的事我会解决。”
她怔怔地抬头,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没拿过,她清楚,栽赃她的人一定比她还清楚。
可……
“你也不信我?”她脸上血色尽褪,像一只纯白的羔羊。
“阿妍……”霍嘉野眉头紧蹙,随后陷入沉默。
到这个地步,很难说信或者不信。
或者说,他信也没有用。
“好,好。”少女闭了闭眼。
日日夜夜,她站在他面前。
事到如今,却看不分明。
他不在乎她在乎的,不关心她经受的,不理解她挣扎的。
他眼中,只有一面镜子。
看到的,是自己。
八年的感情如同回旋的飞刀,终于在此刻,鲜血淋漓的,将她完全扎透。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