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一夜风流

　　一周后，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馆。
　　阳光透过沾满灰尘的玻璃窗，在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坐在位置上，面前放着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咖啡。
　　当阿尔多·雷恩和那个个子有点矮的尤特维奇走进来时，我注意到他们看我的眼神与上次截然不同。少了些审视与轻蔑，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惊讶。
　　雷恩在我对面坐下，将帽子放在桌上。尤特维奇则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然后才落座。
　　“你的情报——”
　　雷恩开门见山。
　　“完全正确。”
　　我轻轻搅动着咖啡，没有抬头。
　　“仓库东侧的哨兵每两小时换岗，但下午三点的那班会迟到五分钟，因为要去隔壁街区的面包店买刚出炉的可颂。”
　　尤特维奇忍不住点了点头，虽然动作很轻。
　　“她挺聪明，胆子也大……”
　　他用英语对雷恩说，以为我听不懂。
　　雷恩没有回应他，而是继续盯着我。
　　“不像准备出阁的女孩。”
　　他用英语回答尤特维奇，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
　　“倒是更像卧底组织的老条子…在战场上混久了的那种……”
　　我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用英语说道。
　　“先生们，我听得懂英文。”
　　一瞬间，空气有些尴尬。
　　尤特维奇的表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雷恩的放在桌下的手瞬间握紧，但又缓缓松开——我想应该是当面蛐蛐被抓包有点尴尬。
　　“兰达眼光挺好的……”
　　尤特维奇喃喃道。
　　雷恩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
　　“可惜了。”
　　他继续说。语气有些惋惜的意思。
　　“一个刚到婚嫁年龄的女孩要屈服于老男人的淫威……”
　　我放下咖啡杯，瓷器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雷恩中尉。”
　　我看着他的眼睛。
　　“您搞错了一件事。我不是在屈服，我是在利用。就像你们试图利用我一样。”
　　我拿出一个折叠好的小纸条，从桌下递给他。上面是下一周兰达的部分行程，以及他与几位重要人物会面的地点推测。
　　“下次会面时间和地点，我会再通知你们。”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
　　“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待得太久会引起怀疑。”
　　走出咖啡馆时，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仍黏在我的背上。
　　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眼睛。
　　老男人的淫威？也许吧。
　　但很快他们就会明白在这场危险的游戏里，我从来都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无论是兰达，还是这些盟军，他们都小看了这个女孩。
　　小看了仇恨赋予我的力量，和小看了那个男人亲手教会我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智慧。
　　推开安全屋厚重的门，熟悉的雪茄气息扑面而来。
　　他果然在家。汉斯·兰达坐在客厅的扶手椅里，手中拿着文件，看似专注，但我一进门，他就抬起了头。
　　“下午过得愉快吗，我亲爱的？”
　　“还不错。”
　　我脱下外套，交给一旁沉默的仆人，尽量让动作显得自然。
　　“去那家旧书店转了转，买了本书。”
　　我把手里那本包着棕色纸的书放在茶几上，是歌德的《迷娘曲》——我确实买了它，作为今天外出的合理证明。
　　他放下文件，拿起那本书随意翻看。
　　“歌德…我记得你小时候吵着不看说无聊。”
　　他的语气难以捉摸。
　　“人是会变的，上校。”
　　我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接过仆人递来的红茶。温热的白瓷杯捧在手里，给我一丝支撑。
　　“只是去了书店？”
　　他轻轻合上书，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
　　“没去别的地方？比如喝杯咖啡？”
　　我的心跳大乱，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他知道了？还是只是在试探？我小口啜着红茶，借着氤氲的热气掩饰瞬间的紧张。
　　“确实喝了杯咖啡。”
　　我放下茶杯，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从书店出来觉得有些累，就在附近找了家咖啡馆坐了一会儿。怎么，这也在您的监视范围内吗，上校？”
　　我故意让语气带上点被冒犯的委屈。
　　他微微笑了，那笑容看不出真假。
　　“只是关心你的安全，奥德莉。巴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
　　“尤其是现在这个时期。”
　　“现在这个时期？”
　　我顺着他的话问，心里却警铃大作。
　　他转过身，靠在窗框上，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模糊的光晕。
　　“下周，在电影院有一场重要的电影首映。很多重要人物都会出席。”
　　他停顿了一下。
　　“包括元首本人。”
　　希特勒？他要来巴黎？
　　“而我。”
　　他继续道。
　　“决定带你一起去。”
　　这句话像颗炸弹在我脑中炸开。带我一起去？
　　去见希特勒？在那个满是纳粹高官的地方？
　　“为什么？”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对这种场合没什么兴趣。”
　　“这正是你需要学习的地方，奥德莉。”
　　他走回我面前，俯身，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将我困在他的气息里。
　　“你需要亲眼看看权力的模样，感受它运作的方式。这是教育的一部分。”
　　他的距离太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中映出的脸色苍白的自己。
　　“而且。”
　　他伸手，轻轻将我脸颊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动作亲昵。
　　“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你是谁，以及你属于谁。”
　　属于他。永远是这个主题，该死的皮格马利翁情节。
　　我强迫自己不要躲开他的触碰，甚至微微偏头，让脸颊更贴合他微凉的手掌。
　　“可是听起来很无聊哎……”
　　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在撒娇，有些少女的任性和不耐烦。
　　“一群穿着制服的老男人互相吹捧。”
　　他笑了起来，似乎被我的反应取悦了。
　　“也许吧。但这是你必须经历的场合。”
　　他直起身。
　　“礼服会有人送来。记住，到时候跟紧我。”
　　“是的，上校。”
　　我垂下眼睫，掩饰住眼中想将他千刀万剐的情绪。
　　他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客厅，却又在门口停下。
　　“哦，对了。”
　　他没有回头，声音轻描淡写。
　　“那家咖啡馆的红茶确实不错，不过他们的可颂烤得有点过火了。下次如果你想品尝正宗的维也纳风味，我可以带你去另一家。”
　　说完，他便离开了。
　　我独自坐在沙发上，浑身发冷。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我去了咖啡馆，甚至知道是哪一家。他是在警告我，我的行踪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红茶。
　　电影首映……希特勒……这风险很大很冒险，但也是前所未有的机会。
　　雷恩他们必定会对这个情报极度感兴趣。
　　可是，兰达为什么要带我去？是为了展示他的“藏品”？是为了让我彻底认清自己的位置？还是……这本身就是另一个更精密的试探？
　　我看着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空，安全屋的灯光在玻璃上反射出我孤独的倒影。我感觉自己像走在一条越来越细的钢丝上，脚下是万丈深渊，而两边都是虎视眈眈的猎食者。
　　兰达，雷恩……我周旋在这些人之间，用谎言编织着生存的网络。而即将到来的电影首映，就像即将开幕的盛大戏剧，每个人都带着面具，而我，必须演出最完美的角色。
　　为了生存，也为了……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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