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念与君经年

　　“奚郎？有在听吗。”

　　细绿的竹叶打着旋飘落在竹司夷发间，奚柏影轻轻替她摘去，声音有些闷：“我明白了，青青。”

　　竹司夷一动不动看着奚柏影。她心里忽然又升起那股怪异的感觉，让她有一瞬恍然觉得奚柏影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她早已见过多次。

　　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不见君竹林初见时，第二次是他第一次喊出“青青”这个称呼时，第三次是方才奚柏影替她摘去发上落叶时。

　　这种莫名的感觉让竹司夷有点烦躁，奚柏影已经不知不觉能扰乱她的心绪了，意识到这点的竹司夷自嘲般唾弃了自己一下，仿佛这样就可以对深处某个灵魂表达自己的不满。

　　奚柏影看着心思简单，想的什么都摆在脸上，接近她应该没有什么不纯的目的。竹司夷猜测他在魔界应该是个跟鬼道然地位相差不大的存在，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之。竹司夷近来花费在奚柏影的时间过多，不少事情等着她去处理，所以她决定先把他放一边。

　　见奚柏影又故作出一副委屈失落模样，竹司夷不为所动，别脸看向别处。

　　“……”

　　竹司夷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最近太纵着奚柏影了，让他越发得寸进尺了。

　　林中寒鸦掠起，竹司夷抬头看了一眼它们，身形轻盈跃上高枝，奚柏影也紧随她，二人悄然去到不见君山的深处。

　　除了院宅到竹林尚算清明，山中余下各处都弥漫着厚重白雾。

　　“跟紧点。”下面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这些雾非比寻常，连法力都驱散不开，都给我警醒着点。”

　　孙承持剑环顾四周，怪道：“这竹司夷没事来这鬼地方做什么，又没几个修为，哪天死在这里了天君都不知道上哪去找她尸体。”

　　乔熙牵着引路绳索，越走越是感到诡异，忍不住道：“人都跟丢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这山给我一种不好的预感……”

　　孙承见乔熙这怂样，嗤笑道：“难道她还能躲起来突然对我们出手不成？就她那点三脚猫功夫我一个人都够对付了，只会耍嘴皮子的花瓶罢了。”

　　沈观冷眼旁观，他最是瞧不上孙承这种没什么本事还爱拉踩别人的作态，暗自翻了个白眼道：“你也就那点斤两，说别人之前还是先看清自己吧。”

　　孙承一下子就恼了：“姓沈的你他娘什么意思？呵呵，你再清高还不是跟我一样是给上面卖命的一条狗。”

　　沈观不睬他。就算他再怎么瞧不上孙承，但这确实是事实。墨羽凝给他们下了毒，给他们下达了跟踪竹司夷的命令，他们刚跟到不见君山就把人跟丢了。

　　不见君山的雾太浓，竹司夷和奚柏影隐匿在树枝上将他们一番谈话听得清清楚楚。这雾于竹司夷没有任何阻碍，她可以清楚看清他们。

　　她在上清殿说了这么多，很快梨纠就会发现不管是沧澜域还是天启一事，最后都会指向墨羽族背后的天后。要是没个人来她眼前晃才奇怪。这墨羽凝倒是给足她面子，这么快就出手了，只是派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散修来“提醒”她，她已经被盯上了，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赌她不敢轻易出手。

　　竹司夷的确不会出手，听到孙承三人渐起争执时就转身走了。

　　出手的是奚柏影。

　　竹司夷离开后余留在空气中的淡淡草木香还未散尽，那三人就已无声倒地了。
　　被魔所杀，顶多只能算他们倒霉，在不见君这座与魔界接壤的山遇到魔族人，墨羽凝也只有无声咽下这闷亏的份了。

　　处理完那三个人，奚柏影才去追上竹司夷。

　　两个人都心如明镜，既不点破，又心照不宣。竹司夷默许了奚柏影动手，奚柏影也明白竹司夷是想让他来动手。

　　他倒是很乐意替竹司夷做这种事，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青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魔族，他要多刷刷好感为自己日后坦白身份做打算。

　　将奚柏影一路送下山后，竹司夷又在不见君山待了数天才回天界。她在朝闻殿使用通音符的频率越来越高，又开始长久不回一次不见君山，回去调息的几次都不曾见到花昧，唯一见到的一次二人还发生了意见分歧，不欢而散。

　　这日竹司夷还在朝闻殿调理体内紊乱的灵脉，收到了花昧的来信。信上问她明日可否能回不见君山一趟。竹司夷当即便用阵法传了回去。

　　赶到不见君山时，花昧正被一群幼禽围着，一袭素白长裙曳地，手中轻撒着谷粒。见到竹司夷，她把剩下的食物尽数撒完起身，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直到竹司夷走近才找回声音：“阿柔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左右也无事，看到就回来了。”竹司夷目光轻落于她面容，问道：“阿姐突然给我来信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同我说。”

　　花昧笑着拉过竹司夷的双手，指尖温软：“阿姐想见阿柔，难道非要有什么事才能见么？”

　　竹司夷一愣：“当然不是。”

　　花昧举起她的手，过她搓了搓，“怎么手又这么冷，是不是刚破境。”

　　竹司夷轻声道：“嗯。”

　　花昧无言，只是用掌心并不算暖的温度去覆盖竹司夷那份冰凉，也做不了别的。

　　她没有了妖丹后连妖修都做不到，仅剩的灵力堪堪够她支撑着不死。

　　竹司夷也没有再言语，任由花昧握着自己的手，见花昧的手也有沾了凉，通过手给她输去温暖的灵力。

　　“这些时日我走过人间许多地方，夔都咏春堂里的戏文唱的确实不错，你一向喜欢看这种，日后可以去看上一看。”

　　竹司夷眉头轻挑道：“阿姐真去看了？我还以为奚郎说着玩的。”

　　听到奚柏影，花昧慢慢松开竹司夷的手，从袖中拿出一枚玉佩递给她：“这枚玉佩好像是奚公子的，上次在涧水他掉落后我捡起一时忘了归还，下次阿柔见到他便转交回他吧。”

　　竹司夷接过旋了个圈看了眼道：“阿姐怎么不自己给他。”

　　花昧道：“那不知得到何时了，这枚玉佩说不定对奚公子很重要，还是早日交还他为好。”

　　竹司夷收起玉佩。指间垂落的恨生一直有意无意靠近花昧，得到主人的意允后亲昵的缠上花昧手腕。

　　花昧看着手腕上的红线，忽道：“听说人间桐城太因山上的寺庙里有一颗种了千年的菩提树，上面有许多跟恨生一样的心愿绳，阿柔要是在天界没有要务，可以陪我去一趟吗？”

　　竹司夷道：“好啊。”她自己自己就是神官，自然不会信这种。既是花昧想去，她自然也不会拒绝。

　　就这么陪花昧在人间游玩了数十天后，二人才回到不见君山。

　　晚饭时，花昧还是又提起上次让二人不欢而散那件事，打破这些时日里的温馨表象。

　　“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

　　竹司夷皱眉，“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怎么？你还想事成之后放他们回去？”

　　“是。”

　　花昧一改平日温和，脸上神情有些扭曲的尖声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条路上牺牲几个人是在所难免的，谁又不是无辜的，谁又能是无辜的？”

　　竹司夷不明白阿姐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件事，明明小时教她辨善恶的是她，现在让她主动为恶的也是她。

　　“你这样想和墨羽凝的做派没有什么区别。”

　　墨羽凝。

　　花昧眼神变得怪异，竹司夷居然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拿她跟墨羽凝相较，她笑了：“阿柔，我们没有别的退路，就算你心里没有那些无辜横死的妖民，那荼姨呢？你娘亲啊，你忘了吗？”

　　竹司夷道：“我不会忘，此事我自有打算，阿姐不用再插手了。”

　　她前段日子忙前忙后，为的就是在几天后进入天界禁阁，里面或许有她想知道的秘密。

　　再次和花昧不欢而散，她不得不回到天界。

　　朝闻殿内，通音符里的人跟竹司夷报备道：“我这边已经尽数处理好，你无需担心。”

　　竹司夷道：“墨羽凝近来应该不敢有别的动静，不过她已经起疑心，需要尽快。”

　　那边回道：“嗯。此去禁阁，千万小心。”

　　焚烧掉通音符，殿内只余廊上清铃的回荡声。

　　禁阁外，重重天兵在门外来回巡查。竹司夷早已探清这些天兵的换岗时间，待到他们刚好换完岗，一道由无数红线形成的卷风瞬间穿过那群天兵，他们的眼神由清明变得空洞涣散，线风轻而易举穿给结界从门缝透入，竹司夷自红线中走出，恨生由数根变作几根虚虚缠在她指上。

　　禁阁内存放了不少自四海八荒收集来的禁书，里面大多记载了些三界禁修之邪术。

　　竹司夷避开这里布下的重重阵法，快速翻阅着，她想要找关于“天命”的内容。

　　终于她在一卷名为《神迹》的卷轴上看到了。上面记载:罪神为了给他的爱徒逆改天命，屠杀了数万仙人，收集他们的精魂用于献祭天道，最后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将自己的气运改到了那位爱徒上。

　　数万名仙吗？竹司夷翻开卷轴的手微颤，看来偌大狐妖一族只是墨羽凝收掉的一小部分，还有更多的仙也惨死在她的手下。
　　或许狐妖的精魂都不能成为献祭的一部分，只是她杀死荼愔和竹司夷后顺手连带上的。

　　梨纠还未出生时就被预言出是不祥之人，替换了竹司夷的气运后，区区百年便能飞升为神，该说不说墨羽凝算盘打得极好。

　　看完《神迹》，竹司夷又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残卷，她拿起还未来得及看上几眼，腰间挂铃突然剧烈响动。

　　唤音铃已经被她放在了不见君山，自然不会是奚柏影。

　　竹司夷浅色瞳孔陡然收缩。

　　是花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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